像周恩来这样英俊的男子,为什么会看上邓颖超这样外表缺乏魅力的妇女呢?对此感到惊讶的人恐怕不少吧。我想,对周恩来说来,邓颖超的聪明、多方面的能力、对友情的信守不渝,恐怕是比容貌更为重要的。
外号“伙夫头”的朱总司令
我到达延安的当天傍晚,一个穿着满是皱褶的棉制服的矮胖男人,用德语友好地向我问候道:“你好吗?”这使我大吃一惊。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赤匪头目”朱德,外国和中国的报纸,不知多少次说他已经死了。
“我们之间常用德语交谈,”艾格妮丝告诉我。“朱将军本来差不多都忘了德语,因为我给他上课,现在他的德语要比我的中文好了。”朱德笑着表示不同意她的看法,并对我说,如果能用中国话和我交谈,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这个“匪首”,怎么看也不像英雄,他的外表平平无奇,在人群中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在延安,仍有不少人叫朱德的外号“伙夫头”。那是在国民党的一次突然袭击中,朱德受盘问时坦然自若,自答是伙夫头,最终得以脱险。
可是,平平无奇的外表,淳朴的态度,毫不矫揉造作的谦逊,这些都不能证明朱德是一个平平庸庸的人。他的军事和政治才能,连外国的专家们也深信不疑。他对战士们像父亲般地慈爱,从不因为自己的高位和荣誉而自视特殊。他和战士们一起打篮球,大家都不愿意跟他在一个队,因为同他一起打球总也赢不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微笑着,稍微有点遗憾地说:“我恐怕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篮球运动员。不过,这样打我也觉得很快乐。以后你们还是要让我做你们的队友啊!”
朱德是个戏迷,每次演出,他几乎必到,在剧场里,他和战士们坐在一起。他像农民一样喜欢看喜剧,每当喜剧上演时,总是可以听到他高声大笑。
当我和朱德谈起德国时,他对一切都感兴趣。1922年至1923年,他曾住在柏林,至今记忆犹新。他在哥丁根大学听过两个学期社会科学的课。那时候,他不只是过书斋生活,他在中国学生中间从事政治活动。1925年,他因参加示威游行而被捕,并被逐出德国。
“我在德国走了不少地方哩!”他带着自豪对我说,“沿着莱茵河,然后到拜耶、哈尔茨。当然,我也忘不了在一个德国监狱里的那段经历,尽管只待了很短的日子。”他这样说着,高声大笑,仿佛回忆往昔动荡的岁月,对他来说是一件赏心乐事似的。
他笑着告诉我,他被押在柏林亚历山大广场警察拘留所的那段日子,什么也不管,只是痛痛快快地睡觉,以往所有的睡眠不足,都得到补偿了。他那满布皱纹的脸上,浮现出舒展的笑容,他又说:“安娜,我和你可以说是同窗哩!因为你也在亚历山大广场的拘留所待过,那也是人生教育的一部分啊!”
要让朱德谈他自己的事情是很困难的,但当请他谈红军的事情时,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滔滔不绝。他描述了无数次的战斗,讲如何突袭、如何退却的战例,这些战例在今天来说也是游击战的典范。
毛泽东的言谈是农民和学者的高度综合
1928年以来,朱德和毛泽东就有了非常密切的关系,在很长的时期里,报道里一直把他们并称为“土匪头目朱毛”,把红军叫做“朱毛军”。
朱德和毛泽东两人,有类似之处。例如,都是农民出身,具有中国农民固有的毅力,富有实践精神,对工作有用之不尽的精力。同时,又有很大的不同。毛泽东比朱德年轻10岁左右,在理论知识和总结革命经验方面要胜过朱德。
一般说来,毛泽东不拘形式,不讲究繁文缛节,他穿的制服和其他红军战士一样,满是皱褶。可是,他有一种难以言状的风度,显示出威严,使人感到他是一个非凡的人物,有时甚至会给人以难以接近的印象。
我第一次见到毛泽东,是在剧场里。其实,那只是一个照明设备不足的大厅,大厅一头有一个高起的平台权做舞台之用,观众是红军战士、学生和老百姓。艾格妮丝问我:“喂,你看见那个宽额、长头发的男人了吗?那个,就是那个坐在农民堆里的人。他就是毛泽东,他经常到剧场来看戏。”
毛泽东坐的位置离我不远。他的前额很宽,颧骨并不显露,嘴唇就像一弯新月,很女性化。他的脸部表情丰富,不住地变化。看着他笑嘻嘻的,忽然之间又若有所思、很严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那柔和、几乎没有皱纹的脸孔,像孩子一样的笑声,以及那和蔼可亲的样子,当你和他接近时,就会觉得,一般把他形容为“钢铁般的布尔什维克”或“冷酷的匪首”,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的。
关于毛泽东有无数的传说。和朱德一样,好几回都说他已经死了,报上甚至报道了他死亡的详细情况。可是毛泽东不仅没有死,甚而不曾负过伤,虽然他参加过很多次战斗。
我初次和毛泽东会见,是在我到延安后不久的一天。那一天,他循例只带着一名“小鬼”,慢悠悠地踱到我们的院子,和我们一起坐在那张破旧摇晃的桌子旁边。在阳光下细看他的样子,比在昏暗的剧场里清楚多了。这时,我再次感到,他丝毫没有自以为是的“伟人”的样子。然而,面对着他,又不能不被他的才智焕发所折服。
毛泽东用他那柔和的声音,轻声地和我们谈话。当他看到我难以听懂他的湖南方言时,便对着我微笑。我们谈到陕西的社会状态、德国农民的状况、中国现代文学、我经苏联来中国的旅途见闻、以辣椒粉做调味品的菜的特色,各种话题都谈到了。
当艾格妮丝谈到我的儿子时,毛马上问我:“你儿子的头发是金色还是黑色?眼睛像妈妈一样吗?是蓝色的,还是黑的呢?”“我儿子是黑头发、黑眼睛的。”我想不到他对这个问题有兴趣,稍微有点吃惊地回答道。
“皮肤是白色的,还是接近中国人的颜色?”他余兴未尽地问。“接近中国人的颜色。”我答道。“这真有趣!”毛泽东说,“你的同胞李德的太太是中国人,他们的孩子也是黑头发、黑眼睛,肤色也和中国人一样。一般说来,你们德国人总是以德国的强大而自豪;可是,我们的人种好像比你们强呢!”
在以后的谈话中,我几乎都没有听到他引用马克思主义的经典,代替经典的是他经常引用中国古代小说作比喻,而且常引用诗歌和在群众中流行的成语。毛泽东的言谈是农民与学者、普通常识与高度智慧的综合,他的讲话对我充满着魅力。他一次也没到过外国,也不像朱德和周恩来那样能说外语。可是,他对外国的制度和风俗习惯却很有兴趣。毛泽东好几次和我谈到他对外国的有趣的见解,这些见解全都是从以前的西欧小说和历史书上得来的。他头脑里的欧洲,一步也未越出1900年的状态。
毛泽东富有幽默感,很爱说诙谐的话,说逸闻趣话时,能使他笑出眼泪来。他喜欢长时间谈话,遇上有趣的谈话对手时,他谈得连时间也忘记了。毛泽东在院子和我们分手时,希望我第二天傍晚去看他,继续我们的谈话。
第二天傍晚,我去看望他时,只见宽阔的房间里,桌子上点着几支蜡烛,在另一张桌子和木箱上,放着书籍、杂志和文件夹。他让我看斯宾诺莎、康德、黑格尔和罗素著作的译本。毛素有博览群书之誉,看来是有根据的。
和其他烟酒不沾的共产党人正相反,毛偶尔也喜欢喝一点儿土制的味道不错的红葡萄酒,此外,还非常喜欢抽烟。我看见他喜欢抽的老刀牌香烟的盒子,在房间里散乱地放着。
我们就统一战线政策、取得统一战线成功的应变措施各个问题,作了长时间的谈话。不管在蒋介石统治的地区,还是在共产党影响下的边区,统一战线要取得成功都必须有相应的措施。毛深思后,缓缓地谈了他的看法。他说得慢,倒不是拙于言辞,而是为了让思路井井有条,说得流利顺畅。令我一再为之惊叹不已的是,即使很细微的事情,他也记得一清二楚,掌握得很准确。
“要是统一战线成功的话,延安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我问毛泽东。“我们必须适应这一新的状况,”毛答道。“党的现行的许多政策,大概会放弃吧。比如,停止没收地主的土地,只是要求减租。对我们来说,蒋介石如果真的认真抗日,我们甚至准备把红军交给他指挥,边区的领导权也可以协商。我们的目标暂时可以搁下,以对付共同的敌人。为此,必须让国民的各个阶层都加入我们的阵线。”
“你要是到我们在延安的大学和学校去看看,就会明白的,”毛接着说,“教学计划也有所改变。马克思主义的课程减少了。现在的中心课题是:学习游击战的经验,如何组织人民大众以完成将来的解放战争。”
“可是,究竟国民党方面是否已准备和你们协商?”我又问道。毛泽东微笑着说:“没有那么快吧。在国民党内部,意见也很分歧。不过,我们和他们是谈过的。为了就根本的问题谈得更深入,我们甚至要求国民党代表团到延安来,我们等待着。”
我离开毛泽东的家时,已是晚上12点多了,他让“小鬼”送我回家。“请你好好看看延安!”他向我建议,“如果有时间的话,请你看看我们的边区。我们这个地区的面积和英国本土同样大小,不过可以说是非常贫困的地方。为了提高这个地区的人民的生活水平,我们必须不断地艰苦努力。”
朱德对着我嚷:“是不是觉得正在土匪窝里?”
我到延安的时候,好几个会议正在召开,几乎所有的红军指挥员和大部分共产党的高级干部,都奉召来到延安。一天晚上,应马海德医生之请,李德的窑洞来了许多客人。“安娜,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正在土匪窝里啊?”朱德对着我嚷道。“国民党出了大价钱,要他们的脑袋呢!”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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