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这药不能给你们用
在我的记忆中,延安时期虽然那么艰苦、那么困难,但我和弟弟却很少生病。即使有个病痛,父母也总是用些当地老乡教给的一些土办法对付。就连大弟弟的气死病,也是只要他一犯,母亲就把弟弟就地按倒,裤子一扒,迅速把早已准备好的干艾卷点着,在弟弟的大腿上灸起来,直到他哭出声儿并撒一大泡尿。弟弟的气死病过来了。父母呢,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所以,艾卷儿就成了给弟弟治气死病的灵丹妙药。
但在我们看来,战争年代里,小小艾卷儿虽然多次救助了弟弟的病痛,却在弟弟的两条大腿上,留下了多个被点燃的艾卷儿灸时落下铜钱大小的伤疤。虽然父母看这些伤疤也很难受,但在缺医少药的当年,他们别无选择。因为延安一直遭受敌人的政治和经济封锁,能够搞到一点点药品,都是要冒着极大的危险,穿过无数次封锁线。所以即使有药,又怎么能轻易给自己家的孩子吃呢。
弟弟当时还小,除了艾灸时的疼痛,他没有什么其他记忆。慢慢长大了,懂事了。当我们在一起聊童年的时候,他也从没有异样的反应。不过我的心里时常在想,弟弟所以这么坦然对待,可能是他对父母的感激。因为他一犯病就昏死过去。每次,不但把父母吓的够呛,就连现场的人也都着急得手忙脚乱。即使这样,父母仍对他充满爱,始终把他带在身边。所以从延安出来,从来都没有想过把他留在当地的老乡家。
父母都在荣校工作,上千人的荣誉军人都是各种等级的伤残人员。所以组织上为这些荣军的方便,克服种种困难,在他们的休养地甘泉下寺湾,专门配置了休养所和卫生所。而且卫生所就在人员相对比较集中、而且重度伤残人多的下寺湾街里的旧戏楼,离我们住的不算远。这样弟弟发病的时候,去卫生所最近最方便。况且我父亲是总务科科长,就管着卫生所,他给生病的孩子弄点药吃,根本不算什么事。况且,荣校的人几乎都知道何炳文、蒲文清有个气死病的儿子。
可是,父母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原因很简单:荣校所有的一切,当然包括卫生所的全部药品,都是给那些为革命负伤致残的荣誉军人们准备的。父母对我们的解释就是 “孩子,这药是给那些为革命流血负伤的叔叔阿姨们用的,你们没有资格吃。”所以,我们记住了。我们生病只相信老乡治病的土方法。而且,我们从来也没有到卫生所去过。
1947年3月,国民党胡宗南部大举向延安进攻。延安军民在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下,打响了延安保卫战。在我们随父母所在的队伍转战行军两千多里的路上,多次听到母亲对我们说这句“孩子,这药不能给你们用。”的话。
陕北的三月还属冬冷寒天。因为是转移行军,所以我们穿的用的衣物和其他东西都带的很少。再加上战事紧,不能保障兵站及时安排宿营,所以随队的伤员和几十个孩子,不是伤风感冒发烧,就是肚子疼,或手脚冻伤不能走路。而我,总是发烧咳嗽嗓子疼。因为我是跟着队伍徒步走的,两只脚不但都打起了泡,还都生了冻疮,只能拉着带我的叔叔的背包,一瘸一拐慢慢地走。我太难受的时候,不敢喊也不敢叫,只盼着能有个架窝子坐坐,或者能在牲口背上歇歇。
我父亲是带着队伍走在前边的。我母亲和带队的几个叔叔,他们就跑前跑后地照顾着行军的几十号大人娃娃,所以根本照顾不了我。只是在我极度难受的时候,她看着我那副病痛的模样,才会想起我这个随队行军的战士,其实还是个刚刚6岁的孩子。而每当这时,我得到母亲最大的关爱,就是搂抱我一下,然后对我说:“你是大娃儿了。你是象叔叔们一样的战士了。能挺的就要挺过去。我们带的药是给有战斗力的叔叔阿姨们,和我们队上的伤残叔叔们用的。你还不行。你虽然是战士,可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士。因为你还没有战斗力。所以你的资格不够嗷。”
我从小就很懂事。可是当母亲不给吃药,而用被子里抠出来的一点棉花,蘸着大蒜水涂我红肿的嗓子时,我疼得一边哭一边说:“妈妈,还是等我长大了、有战斗力的时候再当战士吧。那时有病就能吃药了。”
在湖北和南下四川剿匪时,在北方生活的孩子们不习惯南方阴冷潮湿的天气,生病的比较多。伤风感冒不说,最让母亲着急上火的是不少孩子生了疥疮。有的孩子头上的疥疮破了直流黄水,一痒痒就边哭边使劲挠。母亲和所以的叔叔阿姨们,看着孩子们这么这副模样,心中都无比地难受。
父亲和卫生队的王医生,听说硫磺对治疗疥疮特别有效,就千方百计到处寻找。当在众多人帮助下找到一点点的硫磺时候,真是如获至宝。都希望用这药,赶快治好孩子们的疥疮。于是父亲、母亲和王医生决定,先给疥疮重的孩子使用。
当时我的两个弟弟都感染了疥疮。大弟弟不但身上有,而且头皮上的都破了直流黄水。好不容易结了疤的,也因为痒痒被挠破了。所以,小小的弟弟,整天被疥疮的痛痒折磨着。谁看了都心疼。
但母亲,想都没有想过是否给弟弟用,哪怕只是一点点呢。所以,当随队十几个患头癣和体癣疥疮的孩子们全好了时,我的弟弟都没有享受过硫磺水洗头、洗澡的滋味。但幸运的是,弟弟们没有留下疥疮的病根。
在南下的路上和在四川铜梁驻军期间,我的扁桃腺反复发炎,严重的时候,嗓子长满脓疱。那时卫生队已经有了磺胺、盘尼西林等一些好的消炎药。可是我的母亲,居然总是让医生用碘酒给我涂嗓子。她能忍心看着、听着我涂药时疼痛难忍的哭喊叫、有时简直就是嚎叫,也不让医生给我用点消炎药,使得我扁桃腺反复发作。以后,我又先后得过疟疾、猩红热,尤其是传染病猩红热,致使溶血性链球菌侵犯了我的心脏,又得了心肌炎,最终没有逃过这种病对心脏的的侵害,而得了风湿性心脏病,贻害我终生。在我60岁的时候,终因心脏瓣膜损伤病情加重,而不得不进行了心脏二尖瓣置换手术,至今三尖瓣、主动脉瓣仍存隐患。
但是我的父母,尤其是母亲,从来没有为自己当年的决定和做法后悔过。我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由于受父母对自己潜移默化的教育与影响,所以在我的心里,从没有留下任何的情绪和埋怨。即使1961年报考大学因为风心病而受到种种限制,我也平心对待、顺其自然。
王医生是解放战争中起义过来的,是炮兵旅供给处卫生队的医生。这是个瘦瘦的、矮矮的、做什么都谨小慎微的人。但他对家属大队的孩子们充满了爱心,对哪一个说话都和蔼可亲。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每次给我涂嗓子的时候,都强忍眼泪。他对好多人都说过:我在国民党和共产党的部队都呆过,从来没有见到何政委、蒲大姐这样严格律己的领导。我自己有孩子,我也见过许多孩子的父母,但是,我相信没有那个父母能做到他们那样。何况,他们本身就是管理部队后勤供给和卫生队的。他们的做法活生生地叫我感动流泪。
我还记得,在解放战争我军大举反攻的 948年5月18日,母亲在武安生下了妹妹春忠。因战事紧张,母亲带着出生才几天的妹妹,就坐十轮大卡车随部队日夜行军。她和她的战友们带领家属大队的妇女儿童,冒着隆隆炮声和弥漫的硝烟,转战在山西境内的运城、临汾、晋中和太原一带。妹妹在行军路上过的满月。
就因为连续行军,母亲和妹妹都受了风。母亲是浑身上下到处疼,妹妹则是眼睛红肿流泪,眼角堆满眼屎。慢慢地眼边也发炎了。妹妹的眼病都这样了,母亲却从来舍不得给她用一点点眼药,哪怕是用一点硼酸水洗洗呢。就因为母亲的固执和死心眼儿,所以家属大队的阿姨们没有不说她的。卫生队的包医生和王医生都跟母亲急了。包医生是个说话温柔、细声细气的人。她直对母亲说:“蒲大姐,咱现在是有药呢,给孩子用上一点点没有关系。再说,孩子能少受些罪,病也好得快。要不,那就该落下眼病了。孩子多受罪。”可是母亲却不为所动。她依然坚持每天用自己的舌头,在妹妹红肿的眼上舔来舔去。她还挺有说辞地对大家说“口水能消毒、能消炎治病”的偏方歪理。可当好多阿姨质问她:口水既然能消炎治病,那孩子的眼睛怎么一年多了还没有好?早给孩子用药水洗洗,也不至于这样呀!他们都特别心疼妹妹。
由此妹妹还得了一个“烂眼边”的绰号。
后来,部队从四川北上到河北石家庄永壁镇驻军。卫生所就在镇在上。部队稳定,整个条件都大有好转。而且由于父母工作的需要,组织还决定让供给处随军家属王建民的爱人韩富英,到我家专门照顾妹妹。而母亲却常常让她到后勤去帮忙。总说家里没什么事。可妹妹的眼病呢,一直没有好利落,整天眼泪汪汪,眼屎照旧。原因就是,母亲不让她带妹妹到卫生所去洗眼睛上药。这时的母亲虽然顾不上用舌头给妹妹舔眼睛了,可是,她只让富英姨用盐水洗,而不让用硼酸水给妹妹冲洗眼睛。
韩富英瘦瘦高高,长脸。给人印象最明显的,是脸上一对酒窝和两颗龅牙。她一口河北邯郸那边的话,听着很好笑。我们都称呼她富英姨。她虽然没有孩子,但对妹妹的照顾很仔细精心。她也很疼妹妹。当有些调皮鬼喊妹妹“烂眼边”时,一贯胆小怕事的她,就会立刻和这些孩子们嚷嚷。她可是特别护着妹妹。所以她带妹妹虽然不到两年,但她的好多习惯动作、尤其是吃饭的劲儿,都对妹妹有很大的影响。而且就是由于她的照顾,妹妹的眼病才慢慢地好起来了。
阿姨们也好,医生们也好,他们虽然指责、质问母亲,但他们心里都明白:母亲是舍不得把为数不多的药品给自己的孩子使用。不管条件发生了什么变化,不管药品多么充分,不管自己的工作有多么方便,她和我的父亲是绝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一点点特殊的。而且,父母一贯认为,这是他们对孩子最重要的教育,也是对孩子最大的爱。
“文革”中自封住房
1967年7月,“四人帮”仍然作乱非常。老干部仍然遭受着“造反派”的无端迫害。全国上下都处于秩序失常状态。父亲也未能幸免。他在交通部的所谓专案组和一小撮“造反派”当做特务内查外调、强行批判折磨下,于9日心脏出血,被拉到协和医院。但因为是“走资派”、又没有军管会的介绍信,而致死。当年,父亲还差两个月才50岁。
父亲从1960年底至去世前,都担任交通部任办公厅副主任,并兼任办公厅党总支书记。他的住房和用品基本按级别配给的。而母亲是1956年提前退休到街道居委会。按照多年的习惯,父母对级别、待遇都严格遵守国家规定,从不越位。
当父亲被迫害突然去世,弟弟妹妹又当兵在外,我住校,这使母亲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在不与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到交通部去找军管会,要求他们收回何炳文生前享用的待遇,也就是家中公家给伤残父亲配的几样用品,诸如从来没有用过的一副假肢、一辆残疾人使用的小车、工作用电话、一个摇椅等。母亲主要是要退回按父亲级别分给的房子。她认为,人没了,他用的这份东西就应该交回交通部。自己退休了,有个自己和孩子们回来住的地方就行了。为此,母亲到交通部去了好几趟。可是都扑了空。传达室的造反派告诉她:都闹革命去了。哪有人呆着。
因为事情没有结果,所以母亲就一次次地往部里跑。
这一次可碰上人了。那人听说母亲是为这事来的,感觉特别惊讶:现在怎么还有这样的人?是不是犯糊涂了?他甚至怀疑母亲有病。所以都没问母亲是谁,是死者的什么人,就一边告诉母亲这事没人管,一边往外推她。母亲不甘,就不走。那人对母亲喊起来:房子住不住,东西用不用是你们家自己的事,瞎裹什么乱!现都在抓革命,你们家这事算什么。再说了,交通部在全国有几十万人,都闹革命呢,谁有空儿管你的家务事。
母亲怀着一肚子委屈回到家。她觉得那个人根本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这根本就不是家务事。另外,她认为自己做得对,老何是被折磨死了,造反派应该对这事负责。可他的待遇,还是应该给组织交回去。给他配备的东西,自己不该继续使用。这是组织原则。共产党员在什么时候都应该坚持这个原则。她想,你们不是没人管吗,那我就自己来管。
那时我家住板厂胡同1号的一个小院。房子是中组部的。院里有北房3间和一个跨间,西房两大间,南房一大间和一小间。母亲决定把北房留下来,她考虑在外地当兵和住校的孩子回来要有住处,就自己决定把南房和西房封了起来。接着她又清点家具。说实在话,家里就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更谈不上家具。
父母1953年专业到北京到中央交通部工作。要长期安家了,可是家里没买过一件家具,就是小板凳都没买过。家中所有的家具都是旧的,木板床和支床的长条凳都是找公家借的。按父亲当时的级别,凡给他配的东西几乎都没有要。如今十五年过去了,你说还能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上交的?
母亲清来清去,查来查去,把一个破床,一把摇椅,还有个破柜子,找人帮助搬到南屋。自己又把这些东西擦干净,摆平摆齐。父亲坐的轮椅是公家给买的,它第一应在上交之列。所以,母亲像父亲生前一样,把车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放稳当,用床单蒙好。把这些拾掇完毕后,母亲把屋子扫干净,关好门窗,上了锁。自己又找纸写上:“1967年8月封”的封条压缝斜贴在门上。怕沾得不紧,还使劲按一按。离开的时候,还自言自语地说:这下心里踏实了。
当时部里虽然很乱,但办公厅何炳文的家房子住不完要上交可传得挺。行政处的造反派,就乘机派了个造反派户住了进来。一家两个大人带3个孩子。据说女的在外造反,男的不爱言语,主家里事较多。好在当时家里就两个小弟弟和母亲,两家也相安无事。尽管他们搬来,谁都没有给母亲打过招呼,但母亲并不在意。因为母亲认为,自己上交了多余的房子,该谁住就由部里负责了,自己的心里踏踏实实的。
母亲这样做了以后,派出所有的老同志、居委会的老姐妹们,以至母亲的一些老战友、老朋友都对她的做法不理解,认为母亲太左,她太不为自己的将来和孩子们着想。父亲在办公厅、行政处的一些老同事,也偷偷到家里来劝说。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母亲的心里就一个想法,自己是个普通的退休干部,应该严守组织规定。她对自己的做法一点也不后悔。
当我和弟弟妹妹知道这一切之后,除了有点遗憾,没有其他太多的想法。因为我们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她就是这样的人。如果说,她不是这样做,那才奇怪了呢。
家里的住房虽然少了,挤了,但母亲的心愿了了,心里踏实了。这比什么都好。
为子女当兵也会“走后门”
1964年,我的妹妹有幸成为第一批进藏女兵。虽然已有两个弟弟入伍,妹妹可与他们不同。因为当时成都军区政委任荣将军是母亲的老战友,西藏来京征女兵,母亲很兴奋。她不顾及妹妹当时只有16岁,在女十一中上初三,虽然够征入藏小兵的条件,但母亲还是给她走了个“后门”。因为在北京征召女兵的部队有好几个,哪个都比去西藏的条件好。而我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却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愿。母亲对带兵的同志讲:“当年我们长征曾走过西藏的一些地方,那是为了北上抗日。今天进藏是为了建设。如果我女儿符合征兵条件,希望能带她走,让她去走父母走过的路。”为此,母亲不遗余力的应邀到各街道、机关、部门去为作报告,目的就是动员一些应征青年的家长,积极支持孩子参军对西藏戍边保家卫国。
母亲当时所以要走这个“后门”,就是希望妹妹能到条件艰苦的西藏去。我共有四个弟妹当兵,母亲为其中的三个走过“后门”,结果,一个去了福建的福清高山,在山洞里搞了8年侦听;还有一个去了甘肃最贫困的定西,要吃土豆都得亲自种,生活用水都得自己打井解决。如果说和母亲没有为他们走这个“后门”,我相信他们当兵的地方,肯定会比这几个地方要好得多。但是,我的弟弟妹妹们在这方面没有一点想法和情绪。可以说,这是母亲的“公私观”对我们的教育和影响。
妹妹当兵了全家高兴。在新兵登车的那一刻,父母都去送站。父亲是坐小车去的,母亲和我是坐电车去的。同是从家里出发,却乘了不同的车。这件小事留给我和妹妹的记忆,是父母在家事上公私分明的原则性。
公家帮助装修厨房
为关心老红军,曾帮助装修厨房。母亲家的活由我毛毛负责。母亲这方面的事虽然不懂,可一点也不放松,尤其是所购买的材料,每样东西无论多少,都要发票。可是雇两个工人的工资就没法子开发票了。那就让工人写收款条。因为钱不多,弟弟就精打细算,待全部活做完后还剩下1千多元。所以花的钱不多,是因为要做活少,连橱柜都没做。母亲说:“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组织帮助,能节省二分就不多花一分。对公家的钱更要节省。组织的心情我们领了就行了。”母亲让弟弟把全部发票,和剩下的钱送回部里去。可行政处主管说,当初就给老同志说清楚了,部里给的钱本来就不多,实际解决不了多少问题,怎么能省下钱呢?就让弟弟把剩下的钱和发票拿了回来。母亲不听,还让送回。部里还是不收。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那堆发票和余下的钱,还在柜子里好好锁着呢!母亲说:“放着就放着吧,等我死了后交党费。我是公家的人,怎么还能贪公家的钱呢?”
做厨房装修的同时,把母亲的住房也简单装修了一下。这个费用完全自己负担。但厨房和住房用料的账绝对是分着记的,料也是分着用,连一点水泥一块地板砖也不能混用。母亲说:“虽然都是我一家的房子,可是不能公私兼顾,不能糊里糊涂,必须公私分明。该我们自己出钱的,就不要打公家的主意。”因为母亲从参加革命、从入党的那天起,就把自己交给了公家。所以她是公家人。公家人怎么能打公家的主意呢!
母亲说还有一点,那就是:我们对公家不贪不占。我们对群众和群众的工作、事情,要有热心,要积极主动,要有同情心,要有真心。做了好事不要回报,不求表扬,更不要总在心里记着,或挂在嘴边到处讲见人说。“公和私”,是我们对待群众的立场和态度,是阶级立场的问题。再说了,父母的公私观早已融入到他们的行动中。他们对我们子女的教育和潜移默化的影响,也使我们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不会再去做什么该不该的思想“斗争”了。这不是说我们有多么高的境界,而是,母亲独特的公私观,在她的言传身教和对我们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已成为我们的习惯想法和行为。
母亲没有高深的文化和理论,但她对“公私”观的独特理解和认识,却是非常深刻、非常有说服力。我们会永远牢牢记住。
要说公私不分,那是指我家的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单位、同事、朋友急需,都可以给、借、送。母亲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我们家有”或“我回去找找”。即使是我家正用着的也如是。母亲就有过将自家刚买的鸡送给病号,把正做饭烧着的蜂窝煤炉端给断煤的五保户,把给我们改好或补好的衣服,送给生活特别困难的人家,甚至把刚刚蒸熟的热馒头也送给别人。如此等等。这些事情,在母亲在居委会的二十多年里,不知道有多少。这种事母亲从来不愿说,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尤其不爱听表扬赞美。她认为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们理解母亲。因为我们懂得,国家对我们,公家对个人必须公私分明,这是原则。而我们对国家、个人对公家就可以公私不分。人与人之间这是情分。虽然居民中的贫困户有党有办事处照顾,那也是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这不是什么公与私的问题。
记得我上学的时候,由于受母亲的影响,也曾这样帮助过班里几个家庭很困难的同学。我从自己每月2、3块钱的“津贴”中,节省出给他们买笔和作业本的钱,或替他们交学校组织看电影的票钱。因当年在学校入伙,午饭时还常常能把分给自己的那份饭菜,给不入伙但中午又没条件带午饭的同学吃。后来,当母亲知道是帮助班里的几个特别困难的同学后,她不但鼓励我继续下做去,还找出衣物、装好米面、买些文具送给她们。母亲还亲自给住在雨儿胡同的一个罗姓同学家送过大米。
母亲为什么支持和鼓励我帮助他人?母亲说:“人都生活在一个社会的大家庭里,有了困难要大家相互帮助,不能光靠政府。政府有政府的责任,我们有我们的义务。责任和义务是一致的,也没有公私之分。我们能对有困难的人给些帮助,也是我们做人的快乐。咱们家从你爷爷开始,就爱助人为乐。他那时不晓得什么公阿私阿的,只要你困难,只要他有,他就能把身上穿的衣服脱下来给人。我和你爸爸都是公家的人,你们也是吃革命的饭、公家的饭长大的,连命都是公家的,还有什么公私分不分的!”
母亲爱帮助他人,这是她从当兵的那天起,就决定了的。她认为:人是社会的。对社会上困难、贫困的人,尽我们的力量给于帮助是应该的。这实际也是为政府解难。因为,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政府把人民的生活和相关的事,管理和处理得越好,会越受到人民的欢迎和拥护。为人民为群众做事,为你身边的人帮助一点,这没有公私可分。她常说,帮助人是随时随地的事。不管谁碰到了都会出把力。这还用动脑筋想一想,是公还是私,该做不该做嘛。
有事回自己家去打电话
母亲和小弟弟毛毛在一起生活。有段时间毛毛去广州出差三个月,我就来陪母亲和照顾她的生活。我的原则是,我是她的女儿,好好照顾她是自己的义务和责任。我必须做好。我要让老人家高高兴兴的。而且,还不能用她一分钱。母亲对我的做法很满意,只是在电话的使用上让母亲出现了不快。
交通部为方便母亲,给这个老局级干部装了电话,而且由公家负责电话费。我陪她的一段时间,经常打电话。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后来我发现,怎么我一接电话或打电话,母亲就站在我旁边,不说也不动。看我话说时间长了,就说:“有什么事打这么长的电话?”我要说没什么事,她就会说:“没事还说什么?”我要说我接电话,她会说:“接电话那边也要给钱。”如此等等。我心里就想:母亲怎么这样?打个电话能费多少钱!
终于有一次,母亲不能忍耐了。她对我很生气地说:“你怎么也学会占便宜了?电话是交通部给我安的。我没什么重要事都不打,因为电话费是部里出。你可好,有事没事就打电话,一打还没完没了的。这样可不行,三个月要浪费公家多少钱呀!以后,在我这少打电话,有什么事到你自己家去打!”我真没想到打电话会引起母亲这么大不满。当时也有点感情用事,就对母亲说:“打电话我给你交钱。”“给钱也不行,这不是公用电话。”我不想再听母亲有什么难听的话出口,因为我也是个有自尊心和明事理的人。主要的是,我不想惹母亲动火生气。我随即给了母亲50元。我想,母亲说说我注意就行了,钱她不会要。谁知,批评教育我的话没少说,钱也照收不误。我相信,只有我的母亲蒲文清同志会这样。但母亲是对的。从那以后,我和我的弟妹们在母亲家打电话,就很注意了。
你只能享受自已的公费医疗
离休干部生病受到政府照顾是应该的,而有些人的家属甚至三亲六姑八大姨也跟来沾光,这是母亲不能容忍的。母亲说这叫“卡油”,这叫占国家的便宜。无论是上千元的检查、化验或一些名贵药品,还是小到几分钱一片的药,母亲都严格地遵守公费医疗的相关规定。不准我们家属沾她的光,就是她自己在公费药和自费药的吃用上,也绝对公私分明。
母亲有比较严重的眼疾,治眼病的药她绝不到处藏放,床头、茶几都是她搁药的地方。因为她知道没有谁会随便用。她有高血压、心脏病,这种药她也是放心的。但对于治胃肠的一些消炎药、治头痛脑热的什么感冒类药,以及膏药等,她可不随便搁放。有时发现药被动过,她都会问来问去。有一次妹妹拿了她的一盒感冒冲剂和板兰根冲剂,她很严肃地问妹妹为什么沾她的光。还说:“你有你的公费医疗,为什么不到规定的医院去取药?”我妹妹不以为然地说:“怎么了?感冒药又不是什么名贵药。”母亲一听有些生气地说:“问题不是这么说,而是在看病吃药的问题上,应该遵守规定和原则,要不然就全乱了。什么时候也不能乱不应该沾的光,这是个严肃的公私问题。现在所以有些人乱来,就是因为他们不遵守国家的政策规定。你们可不要小看这个问题。”妹妹没想到,两盒感冒药引起母亲这么不高兴,就赶快说:“别生气了,明天还你两盒。”母亲说:“这次就算了。以后你要还这样,我就去举报。”
你想想,我们家这么多人,不管大人孩子还没有谁去敢犯这种公私不分、乱占便宜的事!而且我们自己也都能自律。但是,还真有不长记性的,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公私不分,总想法占公家便宜的人。虽说事情没那么严重,可在母亲眼里就是问题,就要接受批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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