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北、鲁南、莱芜、孟良崮连战连捷之后，华野上下普遍存在着轻敌急躁情绪，急于求战，总想来个“空前的空前”胜利，导致作出了不符合实际的判断，直接表现为策应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的“七月分兵”过程中南麻、临朐消耗战。其后虽有沙土集等若干战役的胜利，依然无法改变南线呈拉锯战的“死结死扣”状态。

    “斗胆直陈”“子养电”

    怎样才能改变中原战局，进而夺取解放战争的全国胜利，成为以毛泽东为首的党中央亟待解决的问题。

    而粟裕作为一个身处一线的高级指挥员，却始终心怀全局，同样在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经过几个月的探索与研究，粟裕于1948年1月22日，将一份《对今后作战建军之意见》上报给中央军委和刘伯承、邓小平。这就是中国现代战争史上著名的“子养电”。按照电报地支代月、韵目代日的惯例，“子养”即1月22日，故称“子养电”。

    该电认为“我军必须高度集中兵力，打更大规模的歼灭战，才能逐次歼灭敌军主力，迅速改变中原战局。”即必须集中刘邓、陈粟、陈谢三路大军，同国民党军进行几次大的较量。只要解放军能打两三个大歼灭战，就能在中原战场上取得决定性胜利，战争形势即可根本好转，全国的政治局势也将迅速变化，解放战争即可迅速获得全面胜利。“子养电”，是以后豫东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的最早起源。

    粟裕的“子养电”传到中央军委的时候，在陕北米脂县杨家沟召开的中共中央十二月会议已经结束，毛泽东特地点召陈毅到陕北与他当面制定一个重大行动计划：由粟裕率领华野3个主力纵队渡江南征，再来一个不要后方的战略跃进，执行宽大机动作战任务。

    接到粟裕的“子养电”，毛泽东非常重视。他在阅读电文时，逐句圈点，并在送给周恩来、任弼时、陈毅传阅时，还特别批注：“再送毛”。周恩来阅后批：“请陈考虑，粟所提各项问题，是否需要再议一下？”经过复议，中央依然坚持既定方针。

    然而，敢于坚持主见的粟裕并未放弃自己的探索与研究，一方面按中央的要求做好渡江南进的各项准备工作，一方面继续反复分析研究敌我双方的情况，寻求改变中原战局、发展战略进攻的最佳方案。

    粟裕认为，要想推翻蒋家王朝，解放全中国，就必须同国民党军队进行几次大的带有决战意义的较量。而这样的大规模歼灭战，应尽可能多的把敌人主力，乃至整个武装力量消灭在长江以北。如分兵渡江，必将削弱我军力量，无法进行大歼灭战。

    4月18日，粟裕将自己的意见正式报告中央，再一次用了“斗胆直陈”的措辞。中央立即复电，指令陈毅、粟裕一同到中央当面汇报。

    粟裕立下“军令状”

    4月30日，陈、粟赶到了太行山腹地的阜平县城南庄。

    毛泽东听说粟裕来了，便放下手中笔，走出房门，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迎接粟裕。这一举动不但使卫士们感到莫名其妙，连朱德、周恩来也颇感意外。因为自从毛泽东担任党的领袖以来，从未出门迎接过党内的同志。据说，能享受这种待遇的，一个是林彪，一个是粟裕。

    “我们的英雄回来了！欢迎你，粟裕同志！”“17年了啊，有17年没见面了吧？”。毛泽东紧紧握住粟裕的手，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爱将，激动地说。

    粟裕也激动地一塌糊涂，连声问好。

    毛泽东说：“你们打了那么多漂亮的大胜仗，我们很高兴啊!你们辛苦了。这次要好好听听你的意见哩。”

    午后，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会议室里，中央五大书记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加上陈毅、彭真、薄一波、李先念、聂荣臻等人正在听取粟裕的汇报。

    粟裕站在巨大的军用地图前，详细地阐述着他的渡江准备工作，以及3个纵队暂不渡江，集中兵力歼敌于长江以北的建议。

    参加会议的各位领导，都认真地、仔细地听着。朱老总则几次将茶缸推到粟裕面前，关切地让他“喝点水，慢慢说”。最后，粟裕说：“即使我们能够完成中央交给的战略任务，迫使蒋介石将主力调回江南，也只能一时减轻中原战场的压力，而势必增大今后我们打过长江的困难，全国解放将被延迟！如果那样，一些重大的决战，就只能在江南进行，而江南是我国的主要经济区，人口相当稠密……”

    刘少奇打断他的话说：“你是说，会给大军渡江和解放江南造成巨大困难。而且，把江南打烂了，不利于将来的国家建设？”

    “是的，不过目前还不十分主要。”

    “不对，粟裕同志，这在目前同样重要。我们的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我们夺取胜利，就是要建设一个富强的国家，一个民富国强的新中国。”任弼时显然是赞成刘少奇的意见。

    “因此，我建议，3个纵队暂缓渡江，集中中原、华东两大野战军，以华东、华北两大解放区为依托，打大仗，把蒋介石的主力消灭在长江以北。”粟裕汇报完毕，站到了一边，但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他虽多次指挥千军万马，但这种“五大巨头”当堂“会审”的场合，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似乎是现代版的“隆中对”。

    中共最高统帅部的“巨头”们听完后无不面色凝重，或独步深思、或在地图前点指比划。毛泽东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又来回走了几步，猛地转过身来，盯着粟裕说：“你说的打大仗，有多大？”

    “一次歼敌10万、20万，甚至更多。”

    “甚至更多?”毛泽东的眼里闪烁出奇异的光彩。

    他吩咐工作人员请粟裕吃“辣子鸡”、看文艺演出。随后，连夜召开书记处扩大会议商讨。

    第二天，中央决定按照粟裕的建议执行。同时，毛泽东对粟裕说：“陈毅同志不回华野了，今后华野就由你来搞。”

    对中央这个决定，粟裕毫无准备，既感到意外，又非常着急。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他和陈毅结成了“陈不离粟，粟不离陈”的深厚友谊。因此，粟裕再三请求仍让陈毅回华野。

    毛泽东说：“中央已经决定了，陈毅同志和邓子恢同志到中原局、中原军区工作，华野还是你来搞。”粟裕只好提出了最后的请求：陈毅同志在华野的司令员兼政委职务继续保留。毛泽东深思片刻后，同意了粟裕的请求。

    1948年5月，中央军委正式决定，陈毅不在华野期间，由粟裕代理司令员和政治委员的职务。6月，又任命粟裕兼豫皖苏军区司令员。

    中间，毛泽东又单独和粟裕谈话，为粟裕开出了一个条件：少则4个月多至8个月，必须“歼灭五军等部五六个至十一二个正规旅”的作战任务。中原有3支野战军，毛泽东偏偏将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第5军交给粟裕，一方面粟裕曾经消灭了五大主力之首的整编74师，一方面说明毛泽东是个不轻易被别人说服的人，他心中有个底线，如果粟裕做不到，他还得打起背包，乖乖地渡江。

    这是一份近乎“苛刻”的军令状，而且8月以内必须见分晓。

    “钓大鱼”攻克开封

    整编第5军是蒋介石的五张“王牌”之一，如果把它消灭了，就等于砍掉了蒋介石伸向中原和华东战场的一只臂膀。

    然而，身为国民党第2兵团司令官兼第5军军长的邱清泉也并非无能之辈，他不仅毕业于黄埔军校第2期，而且还在德国柏林陆军大学深造过，是一个既谙熟孙吴兵法，也精通西洋战法的所谓“帅才”、“文武全才”，因作战勇猛而得外号“邱疯子”。而且，第5军辖有2个整编师4个旅，并指挥1个快速纵队和1个骑兵旅，共约3.7万人，且基本为美械装备，战斗力“极强”。当然，不可一世的邱清泉兵团在7个月后的淮海战役中也未能逃脱被我华野彻底歼灭的命运，这是后话。

    5月中旬，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亲到濮阳华野总部视察，鼓励华东野战军用“钓大鱼”的办法，寻歼以整编第5军为主要对象的中原国民党军。

    根据中央领导的指示和对各方面情况的分析，粟裕与陈毅、邓子恢、张震等交换意见后，定下了如下初步决心：

    首先，以陈士榘、唐亮兵团的第三、第八纵队由许昌以西地区向淮阴方向开进，吸引邱清泉兵团第5军南下；然后，粟裕自己率一、四、六纵队和两广纵队、特种兵纵队突然南渡黄河，进抵定陶、成武地区，力求歼灭鲁西南守敌一部，吸引邱兵团回转北上。在邱兵团向北转移时，立即以陈唐兵团第三、第八纵队和中野第十一纵队北进，与南渡黄河的部队南北夹击，力争歼敌第5军于鲁西南地区。如果歼灭第5军条件不成熟，也可给敌人造成错觉，使敌人误以为我军要在鲁西南决战。而我军则对河南省会开封实行出其不意的突然攻击。

    如此大部队大规模行动，完全出敌意料，蒋介石急令邱清泉回兵北上迎敌。又急令整编第75师、第83师、第25师、第72师和第63师，火速进至鲁西南，会同第5军与我渡河部队决战。至6月上旬，敌集中在鲁西南战场上的兵力已达到11个整编师，近两倍于我。

    粟裕调整作战方案，转而进攻开封，并于6月15日向中央军委及刘伯承、邓小平、陈毅、邓子恢以及华东局作了报告。

    6月17日，华野第三、第八纵队对开封发起了攻击。其中第三纵队一部首先肃清了南关农林试验场、东闸口、十六营房、苗圃以东及曹关外围区域之敌，该纵第8师从城东曹门突击，第9师从宋关攻城。与此同时，第八纵队也投入了开封的外围作战。该纵队第23师首先肃清了南关车站、飞机场、十七营房、七营房等地守敌，尔后直逼新南门；第22师则在歼灭了陈留县敌保安队和扫清开封西门外之敌后，直向西门发起攻击。

    战至18日傍晚，城关守敌一部被歼，大部在敌火力掩护下龟缩城内。在退逃时，敌点燃了许多民房。攻城部队占领城关后，边组织灭火边加紧进行攻城准备。

    18日夜，攻城部队分东、南两面攻城。19日凌晨，攻城部队突入城内，投入巷战。

    国民党军“东海”、“黄海”、“渤海”3大机群对开封城区进行了连续不断的狂轰滥炸。同时，蒋介石乘专机飞临开封上空督战。敌机成群地轮番呼啸而来，将成千吨的炸弹、燃烧弹投到人口稠密的居民区，开封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著名的“相国寺”、高大的天丰面粉公司大楼、河南大学和许多工厂、商店、医院等，都在熊熊大火中燃烧。一些名胜古迹夷为瓦砾化为灰烬，繁华街市成为一道道火墙。

    攻击部队一面掩护群众躲避敌机轰炸，一面不断肃清残敌，并向敌最后的据点逼近。22日晨，开封之敌全部肃清。

    至此，豫东战役第一阶段开封战役胜利结束。华东解放军苦战5天，歼灭守敌第66师师部及所属第13旅、河南省两个保安旅，连同各阻击部队的战果，共计歼敌近4万人。

    生俘敌兵团司令官区寿年

    蒋介石认为，华野攻陷开封后，已元气大损，无力再战，决心以大军开赴，与共军决一死战，以改变豫东的不利态势。为此，他急令邱清泉兵团和区寿年兵团直扑开封。

    粟裕以三、八两纵向通许方向行进，吸引邱兵团，使邱、区两兵团之间出现空隙，然后以4个纵队组成突击集团，围歼区兵团；即调十纵北返，以5个纵队（包括三、八、十纵）阻援。

    一纵、四纵、六纵和中野十一纵组成突击集团，叶飞负责指挥，在睢县、杞县、太康之间和民权地区，乘敌犹豫徘徊和立足未稳之际，从四面八方向区兵团发起猛烈进攻。粟裕直接指挥5个纵队担任阻援任务。

    敌西线的邱清泉兵团，在我阻援部队节节阻击下，尽管伤亡很大，仍然步步进逼，于7月1日下午，进至距离区寿年兵团仅仅10公里的过庄、官庄、屈寨、张阁一线。

    此时，蒋介石急令北援兖州的整编25师，火速回调，与第3快速纵队、交警第2总队组成1个兵团，在黄百韬的指挥下，由东向西增援区兵团，而且也已于7月1日下午到距敌72师驻地铁佛寺只有10公里的帝丘店地区。于是，战场情况顿时发生了巨大变化，我华野部队已处于被敌强大兵力包围之中。

    邱清泉在电话中对区寿年许愿：“明天看我的弹着点。”

    黄百韬也在电话中说：“寿年兄，坚持住，我离你只有10公里。”

    区寿年感激得热泪盈眶：“两位仁兄在我危难之际，如此不弃，解围之后，一定厚报二位。”

    战斗更加激烈了，炮声一阵紧似一阵。

    东西两线突来两个兵团对华野第三、第八纵队形成钳击之势，战场情况极为严峻。面对突变的形势，粟裕和张震立即改变作战方案。

    当晚，华野即以3个师的绝对优势兵力，围歼龙王店之敌区寿年，炮兵首先实施1小时攻击，然后突击队开始爆破突击。

    邱清泉倾其主力，在飞机、坦克和大炮的支援下，对我阻击部队疯狂进攻。敌整编第5军倾巢而出，以明显的优势兵力对我坚守的桃林岗、许岗每日发动三、四次进攻。整编83师也用3个团的兵力轮番攻击我官庄阵地。

    我阻击部队依托阵地，顽强抗击。敌每突破我一个村庄和阵地，我军立即组织反击，同敌人短兵相接，反复冲杀，夺回阵地。

    与此同时，突击部队也有效地阻止了黄百韬兵团的增援，他们距离区寿年部只有五、六公里，就是无法再前进一步。

    激战到7月2日凌晨，邱清泉与黄百韬毫无进展。邱清泉无法理解，凭他的整编第5军，加上主力83师，竟不能前进半步。

    他决定亲自到前线去看看，还没来得及走出指挥部，已传来了区寿年抵挡不住，打算钻进坦克车逃命，请求邱清泉接应的呼救声，邱清泉像被雷击中一样，僵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整编第5军，付出了1.5万多人伤亡的代价，眼睁睁地望着区寿年兵团灰飞烟灭而无能为力。

    7月2日晨，龙王店之敌被我全歼。中将兵团司令官区寿年、少将参谋长林曦祥摇着小白旗，爬出被包围的坦克，高叫着：“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就是区寿年。”敌整编第75师少将师长沈澄年也被活捉。

    猛攻“杂牌悍将”黄百韬兵团

    区寿年兵团已被歼灭，下一个目标是谁呢？面临邱清泉兵团、黄百韬兵团，以及甩开中野轻装奔袭而来的胡琏兵团三路大军的合围，区寿年劝说粟裕见好就收、抓紧撤军，贪心将招致全军覆灭。但是粟裕听了，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撤是必须要撤的，区寿年说的没错！邱清泉、胡琏、黄百韬三个兵团都是中原战场上的一流野战部队，还有郑州来的孙元良兵团，华野的确难以招架，关键是如何全身而撤！仓促撤退对连续作战多日的我军各纵队很可能变成溃退，要顺利撤退必须狠敲对我军撤退威胁最大的黄百韬兵团。

    粟裕决定以华野最擅长的运动分割战术，集中第一、第四、第六纵队攻歼黄百韬兵团；第八纵主力与第六纵1个师围歼75师残部；第三、第十纵队合力继续阻击来犯的邱清泉之敌。

    7月2日晚，各纵不顾伤亡和疲劳，重新投入战斗。

    突击集团迅速全歼敌75师之16旅的两个团。在黄兵团向我进攻时，集中一、四、六纵和八纵29师完成对黄百韬兵团的合围，战至4日拂晓，黄兵团2个团的主力被歼。

    7月5日，黄百韬不顾参谋长的强烈反对，亲自率2营部队在4辆坦克、多架飞机掩护下，发动逆袭，黄本人负伤，仍大呼口号，死战不退，创造了国民党军历史上兵团司令官带队冲锋的唯一战例。

    激战7个小时，在予敌以大量杀伤后，华野终将敌打退。黄昏后，我再次对敌发动攻击，至6日晨，黄百韬又被歼灭1个团，被迫收缩兵力回帝丘店。傲气十足的黄百韬，不得不向邱清泉连连呼救，竟把邱清泉吓出一身冷汗。围点打援是华野的拿手锏，华野围黄百韬动机何在？欲歼我部于运动之中？哼，做梦。邱清泉立刻以退为进，收缩兵力，修筑工事，密集防守。对黄百韬的呼救，只作了些象征性的佯攻。

    6日夜，黄百韬深感自身难保，把自己关在指挥部侧室中，急急忙忙销毁文件，立遗书，给父母妻儿写告别信。这时，隔壁的挂钟敲响了，正好12下，黄百韬伸了一下懒腰，自言自语地说：“唉，我黄百韬总算又多活了一天。”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黄百韬，是自己的贴身卫兵，“发生了什么事？”

    “共军突然全线停止了进攻，撤离了”。

    原来，面对大军压境，在作战形势对华野极为不利的情况下，粟裕当机立断，下令部队撤出战斗，分别向睢杞以北及鲁西南转移，不留一兵一卒。

    能够迅速攻克开封，又主动放弃，利用敌军间隙围歼区寿年兵团，并回手重创黄百韬兵团，粟裕创造性地拿出破敌方案，最后金蝉脱壳化险为夷，盘活了几乎是铁板钉钉又岌岌可危的“死局”，用兵之险、之奇已达近代战争极限，其登峰造极的大兵团作战战争艺术真是让人赞叹不已，堪称军史经典。

    至此，豫东战役第二阶段结束。继开封战役后，又歼敌5万余人。豫东战役合计歼灭国民党军1个兵团部、2个整编师师部、4个正规旅、2个保安旅，连同阻击战共歼灭国民党军9万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