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前，从三月十九日起，重庆新华日报分四天连载刊出一篇引发整个中国政治、文化界巨大震动的文章——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

笔者收藏的首版《甲申三百年祭》

    郭文发表于1944年初。在此，有必要将当时国内外形势简单介绍：当其时也，正是国际反法西斯战争走向胜利的转折时刻。1941年英美同苏联结成反法西斯同盟，同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1942年11月美英军队在北非登陆，次年5月在意大利登陆，1943年2月苏联开始战略反攻。1943年9月意大利投降，1944年初，英美正在积极准备开辟欧洲第二战场（此文章发表仅仅三个月，英美军队即在在诺曼底登陆）。从国内形势看，战略相持阶段即将结束，战略反攻阶段即将开始，抗日战争已胜利在望，这已经是连中学生都可以看出来的事了。但是，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国前途如何，却绝非一般人所能看透。作为有着丰富政治经验的历史学家郭沫若，则早就看出：在历史的天平上，政治腐败、官贪吏暗、“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国民党，是绝无可能与生气勃勃、干部清廉、人心汇聚、军民一体的共产党较量高低而取胜的。

    而这种外战胜利在望、同室操戈不远的形势，中国的两大力量都心知肚明。早在1943年10月毛泽东在《评国民党十一中全会和三届二次国民参政会》一文中就指出“国际局势已到了大变化的前夜，现在无论何方均已感到了这一变化。”郭文发表仅仅一个月，毛泽东在《学习和时局》中说：“1943年，直到今年春季，日寇在太平洋战线逐渐失利，美国的反攻增强了，西方的希特勒在苏联红军严重打击之下有摇摇欲倒之势。”指示全党为抗战胜利后，建设新中国而奋斗。蒋介石对当时的形势也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动作很快，1943年3月由陶希圣执笔，以蒋介石名义发表了《中国之命运》，接着又出版了《新中国》。蒋介石不仅似乎对抗日战争的胜利成竹在胸，踌蹰满志；而且正在以“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独裁心理，设计未来中国的政治构架。书中还特别宣称国民党是中国命运的决定者。上行下效，整个国民党陷入盲目的妄自尊大，上上下下以胜利者自居。尽管前方还很“吃紧”，后方却在更加“紧吃”。重庆官场上醉生梦死，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郭沫若在《甲申三百年祭》文章中，一方面通过借古讽今的文人传统模式，揭示国民党政府的腐朽没落；另一方面，又希望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人，不要重蹈（恰好是三百年前），前辈农民起义者李自成居功骄傲，迅速腐败而功败垂成的前辙。

    他在文章开篇后不长的位置，即借用崇祯帝（崇祯十年闰四月）大旱，久祈不雨时的《罪己诏》：痛骂国民党贪污腐败，置民生死于不顾，“ ……张官设吏，原为治国安民。今出仕专为身谋，居官有同贸易。催钱粮先比火耗，完正额又欲羡余。甚至已经蠲免，亦悖旨私征；才议缮修，（辄）乘机自润。或召买不给价值，或驿路诡名轿抬。或差派则卖富殊贫，或理谳则以直为枉。阿堵违心，则敲朴任意。囊橐既富，则好慝可容。抚按之荐劾失真，要津之毁誉倒置。又如勋戚不知厌足，纵贪横了京畿。乡宦灭弃防维，肆侵凌于闾里。纳无赖为爪牙，受奸民之投献。不肖官吏，畏势而曲承。积恶衙蠹，生端而勾引。嗟此小民，谁能安枕！”

    接着就大讲：“自成仁义之帅，不杀不掠”、“他不好色，不饮酒，不贪财利，而且十分朴素。”、“不好酒色，脱粟粗粝，与其下共甘苦”一直写到：“十七年二月出兵山西，不到两个月便打到北京，没三天工夫便把北京城打下了。这军事，真如有摧枯拉朽的急风暴雨的力量......”

    可以说《甲申三百年祭》中通过着力诉述崇祯的垮台，预言国民党统治的必然灭亡，剌到了国民党的痛处。国民党绝非傻瓜群体，郭文一出，气的如丧考妣，当即大骂郭“为匪张目”。组织御用文人大肆围剿。国民党《中央日报》也直接跳出来发表社论加以抨击。但是，《中央日报》也实在缺乏好的笔杆子，说来说去只是：一骂郭文以明朝亡国来“影射当局”，（其实说的不错，郭老文章中的确不乏影射国民党当局之处）；二骂“鼓吹亡国思想”（这其实也说的不错，郭老文章中的确鼓吹了亡国。只不过郭老鼓吹的是封建王朝亡国；三骂“鼓吹战败主义”（这可是的的确确冤枉郭老了。郭老鼓吹的恰恰是战胜主义，只不过鼓吹的是农民革命的战胜主义）、他们这种牵强可笑的歇斯底里式的攻击，最终当然是无济于事。

    在重庆一片骂声的同时，延安则是另一种气氛：

    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对于“在过短的时期之内获得了过大的成功，这却使自成以下如牛金星、刘宗敏之流，似乎都沉沦进了过分的陶醉里去了。进了北京以后，自成便进了皇宫。丞相牛金星所忙的是筹备登极大典，招揽门生，开科选举。将军刘宗敏所忙的是拶夹降官，搜括赃款，严刑杀人。纷纷然，昏昏然，大家都象以为天下就已经太平了的一样。近在肘腋的关外大敌，他们似乎全不在意。山海关仅仅派了几千兵去镇守，而几十万的士兵却屯积在京城里面享乐。尽管平时的军令是怎样严，在大家都陶醉了的时候，竟弄得刘将军，杀人无虚日，大抵兵丁掠抢民财者也......” 以及李自成不接受李岩两项”特别重要的建议；一是严肃军纪的问题，一是用政略解决吴三桂的问题。”最终造成功败垂成惨痛历史教训的描述。使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人为之震动。

    老子曰：“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岂止是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未能“慎终如始”？远者，被司马迁誉为“亡秦首事”之功的陈胜，建立农民政权后，“为王沉沉者”，骄傲信谗，诛杀故人，最终落得悲剧。近者，太平天国洪秀全曾经“势如破竹，所向无前”。定都天京后，享乐淫逸，加之内讧，葬送了大好前途。郭沫若在最合适的时间、以最巧妙的方式，为即将走向全面胜利的中国共产党人，作出了忠诚、衷心的提醒。受到了毛泽东和周恩来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的赞赏和重视。毛泽东在给郭沫若的信中说：“你的《甲申三百年祭》，我们把它当做整风文件看待。小胜即骄傲，大胜更骄傲，一次又一次吃亏，如何避免此种毛病，实在值得注意。”

    这篇文章在延安和解放区各地被印成单行本，成为当时解放区革命干部和国民党统治区进步人士的必读作品。在《甲申三百年祭》发表仅仅三周的4月12日，毛泽东在延安高级干部会议上作《学习和时局》报告时，就特别提到郭沫若的这篇文章。他说：“我党历史上曾经有过几次表现了大的骄傲，都是吃了亏的……近日我们印了郭沫若论李自成的文章，也是叫同志们引为鉴戒，不要重犯胜利时骄傲的错误。” （毛泽东：《学习和时局》，见《毛泽东选集》第3卷）4月18日和19日，延安《解放日报》全文转载了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之后，毛泽东即指示将该文作为整风文件，供党内学习。6月7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和军委总政治部联合发出学习通知并印发此文单行本。通知 “告诫全党万万不可重蹈李自成的覆辙。”自此以后，中国共产党一直把《甲申》文当作防止骄傲自满、蜕化变质的重要文献，要求全党认真学习，温故知新。

    共产党掀起全党的清廉运动，土地改革时，干部有贪污一万斤粮食者，（以今天的物价算，不过两三万元）即为死罪！这样廉洁的政党，普天下何国有过？

    这样清廉的政府，五千年来何时有过？苦难深重的中国人民不拥护他们拥护谁？

    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对于中国共产党人在全国武装斗争，如同三百年前历史一般“真如有摧枯拉朽”、“急风暴雨”取得胜利时。胜利者没有居功骄傲，巩固住人民的政权，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堪称居功甚伟。

    其实，古人云：以史为鉴。《甲申三百年祭》是公开发表的，这面明亮的镜子，国共两党都可以借鉴。共产党借鉴了，国民党呢？

    1943年11月，中、美、英三国首脑在埃及首都开罗举行的盟国首脑会议。以后发表的《开罗宣言》，既明确了蒋介石的中国战区统帅身份，又形成把中国列入“世界四强之一”的形势，显然使这位蒋委员长飘飘然，忘乎所以。既然明明知道郭沫若文章“影射当局”，为什么不肯用郭沫若的这面镜子照照自身？为什么不考虑自身的弱点？为什么不想想“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古训？讲真话：当年在整个中国、（尤其是沦陷区），不少人还是对“中央政府”抱着很大希望的。如果这位委员长能从《甲申》一文中，崇祯亡国的覆车之鉴中吸取教训，励精图治。那么，鹿死谁手真是尚未可尽知。而他却被国内外的吹捧晕了头，予智予雄，不仅继续放任下属和亲近放手敛财，而且在《8.15》之后，大放“接收大员”，造成国民党全党贪污，国民政府全体腐败。《8.15》抗战胜利，仅仅到十月份：“盼中央、想中央，中央来了更遭遇！”的民谣已经响遍中国大地，古往今来几千年，失人心如此之快的政府，大概以此为最吧。到经国“太子”在上海掀起“打老虎”之火时，其实已经很迟了，但是，尚可算拯救国民政府的最后希望。却被官官相护的一盆凉水浇灭。本已经无可救药的国民政府，还要为自己的灭亡火上加油，推出“金圆券”的灰着：强收民间全部黄金，于是，中国仅剩无多的“小康之家”全部破产，被逼上梁山，走上拥护共产党推翻国民党的行列。

    有一位精通历史的老先生曾经对笔者评论当时的中国历史：“决定共胜国败有三件大事一件小事。三件大事:一，共产党搞土改，全国穷人归心。国军精锐之师也无斗志，以致作战时组不成“敢死队”，只好搞军官“敢死”；（即使共产党没有林彪这样的好将领，国军也不可能胜。）二，国民党接受大员，“五子登科”，让全国百姓反对；三，金圆券，把所有中国人搞成穷人，国民党失去最后的同情者。最后，一件小事，国民党的美国盟友，帮了个倒忙：沈崇事件，把全国老百姓的怒火全勾起来，形成恐怕是全世界最大的、对一个强奸案的抗议运动。走到这一步，就是共产党不动手，国民党也无法不败了。”

    历史走过了七十年，郭老的《甲申三百年祭》不仅仍然有着重要的历史意义而且仍然有着重大的现实意义。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近一两年，是二十多年来中国共产党在百姓中口碑最好的时候，原因只有六个字，习近平总书记反复强调的：反腐败、干实事。老百姓不喜欢宏论，更喜欢看事实。

    自从习近平任中共中央总书记以来，官方媒体几乎天天都在报道腐败官员落马。他多次重申了“清理”共产党的意愿。形象比喻要“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以对付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滥用职权和失控行为。他还说，“所有共产党员都不得谋求任何私利和特权”。这表明这位老革命的后代，不忘当年前辈以《甲申三百年祭》为整风文件，廉洁奉公创建新中国的光荣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