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毙就毙,让我跪下,不可能”
中红网:听说你后来不幸被俘了,有这回事吗?
王定烈:可不是。我们刚走到大路上,手电筒的光就刺得我们睁不开眼,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敌人一阵风似的到了我们跟前,将我们五花大绑。他们先搜我们的身,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没有东西可拿,就扒了我们的衣服拿走。接着就要我们跪下,说要枪毙我。我的二杆子劲儿一下子上来了,心里打定主意,不管他们推我还是按我,我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梗着脖子说:“你要毙就毙,让我跪下,不可能!”正在这时,远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见状大喊:“不要开枪,要活的。”于是那几个兵把刚上膛的子弹又退了出来,我就这样当了俘虏。
我们被抓走以后,先被关在一个地窖里面。马家军每天给我们一人一钵稀糊糊,搬个梯子送下去。就这样关了三天,又把我们和另外百十个红军战俘集中起来送到甘州县城(今张掖市),关在那里的一个马圈里面。
一天我正在一堆马草里头睡觉,忽然有个年轻的女护士看见了我,把我包伤口的纱布揭开,只见无数的小蛆都聚成了疙瘩,正在缓缓地蠕动呢,她见状就飞快地跑了。我以为她是被吓跑的,心里很是难受。不料过了一会儿,她就带着药和新的纱布走了过来,她慢慢地,很轻柔地给我敷上药,包上纱布。一滴滴的泪水,就掉在我的脸上。
后来她又来过几次,帮我调养伤口。那时我还不到20岁,她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我们慢慢就熟了,也常常聊些话题。有一次,她怜爱地看着我的伤口,像我的亲姐姐一般关切地说:“小弟弟,你的伤好了以后,就到我们医院去,以后你学医学好吗?不要打仗了。”我苦笑着摇摇头,她又说,“要不你到我家去吧,当我的弟弟好吗?”说完,她很认真而又有所期盼地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我感谢她给予我的关爱,可我怎么也不能轻易放弃自己参军的理想,我还要为新中国的成立打天下呢!
记者:她是当地医院的护士吗?
王定烈:是的,那个医院叫红十字院,后来她告诉我,是地下党派她来的。
中红网:当时,浑身创痛,等待死亡的你,实际上还只是一个孩子,可经历的却是战争与杀戮,血腥与死亡,心中充满仇恨的火焰。柔情似水的护士多么希望你能放下手中枪,像无数同龄人那样,回到社会过平凡的生活。但你已经回不去了,因为你的归属感决定红军就是他的家,理想与信念已经支撑着你从无数次血战中逃生,又何尝不能给你继续战斗下去的动力呢?
后来,你又见到她了吗?
王定烈:曾找过几次,但再也没有她的音信。
离开甘州以后,我们就被送到武威修兰新公路,修公路的人都是被俘虏的红军伤病员,一共被编了12个连,一个连一百多号人。我们这一千五百多人就被称为‘补充团’。有一天我们补充团到一片空地集合,有个官员模样的人来给我们训话,一看那个人我浑身的血就往脑门上涌,这个家伙就是郭锡山,他投降了敌人成了参议,还想劝我们也投降。我心里骂他是个混蛋,骂着骂着,眼前一黑就仰面倒在地上了。这一倒倒得真好,把我卡在腰里面的子弹调了个头,那天一枪打过来时子弹是横着打进去的,结果因为猛的一受力,就由横变直了,这样我就又能挺起腰杆了。
那个狗叛徒是河南人,解放后镇压反革命,把他揪出来枪毙了。
中红网:那么这颗子弹给你带来了怎样的影响,你什么时候才彻底地告别了它?
王定烈:那颗子弹打穿了我的肾,别在了腰眼上,后来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我还算是个年轻人,平时也感觉不到什么,除非阴雨天才会感到腰痛,就这样一直到了1953年抗美援朝结束我从朝鲜回来,到广州做了手术才将它取了出来。我把这颗子弹用纱布包好,放在铁盒子里收藏。后来听说军事博物馆征集这些东西,我就把它送给了军博,还特地写了一段话:“仇恨的一颗子弹,在某年某月某战役打进我的身体……”
中红网:你当时伤得这么重,在修公路的时候怎么吃得消?
王定烈:当时我的腰实在是很痛,根本修不了公路,就在驻地里面给大家烧开水,烧好了送到工地上去,后来难友们见我连提开水都很吃力,就叫我把水烧开之后,喊他们自己来提。
中红网:在劳动过程中你们想过逃跑去陕北吗?
王定烈:当时我们这些人大多数是党员,青年团员,对党的忠诚也都基本一致,所以迅速就建立了党组织。我们当时开党小组会议,主要商讨两件事情,一是防止少数人被马家军笼络当叛徒;二是等大家身体恢复了以后,把仓库里的枪抢出来,组织一个暴动。结果我们正在研究如何组织暴动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对我们有利的意外。因为抗日战争开始了,蒋介石的军队在淞沪抵抗日本鬼子好几个月后,上海最终失守,参战部队伤亡非常大,于是蒋介石就要求全国各地的军政长官抽调人力补充部队。马步芳当然不想抽他自己的人了,就决定把我们这些人调出来应付蒋介石。于是补充团就出发了。
“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中红网:后来你是怎样逃离虎口,回到陕北延安的?
王定烈:我们这次既然有机会出来,当然每个人都想早日回到党的怀抱。到兰州的时候,我们就听说这里有八路军办事处,可是负责运送我们的人却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很多辆大卡车,结果没有在兰州停留,马不停蹄地将我们运往西安。在兰州到西安的路上,我们有辆卡车在六盘山行路的途中掉了一个轮胎,有好几个战友摔伤了。
走到西安时,运送我们的国民党军官决定休息一天,第二天向武汉前线进发。正巧那天汽车停在了西安的革命公园,我们就走到公园里头喝水吃饭。这时我们忽然看到两个八路军模样的人,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同志,我们不顾一切,拉住了他们的手,他们也是惊喜不已,告诉我们办事处就在附近。于是我们就去办事处找主任吴玉章,要求回延安。办事处便用电台请示毛主席,毛主席跟蒋介石发电报,说有一批红军要回延安,经过一番周折,蒋介石最终批准我们回延安。听到这个消息,办事处同志赶紧跑到街上去买西安的各种小吃,送到我们连队里,大家都吃的非常开心,那时附近学校还没有开学,楼房都是空的,我们就住了进去,在里面整整逗留了七天后,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们意气风发地步行了大概五六天,终于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延安。到延安后我们在一个空地上被集合起来准备开会,会场很简单,只摆上几张桌子,毛泽东、周恩来等同志都接见我们,还讲了话。毛泽东的讲话大致意思就是欢迎同志们回来,西路军的同志们作战勇敢,是好样的等等。
西路军的经历,给我的思想、毅力、斗志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几度生死、几游地狱,什么都领教了,什么也不可怕,腰间的子弹,头上、臂上的刀疤时时告诉我,要干什么,怎么干!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抛头颅洒热血,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我们昂起头来,毫不畏惧地去作党的斗士、人民的斗士,让革命者的碧血染红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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