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红网:为什么过了河之后,五军就孤军直奔高台?
王定烈:记得过了黄河以后,我们很是茫然,因为新的任务没有布置下来,而郭锡山团长和万汉江政委都去军部开会了,开了好久好久才回来,向我们传达了向新疆进军的命令。于是全军毫不耽搁,一心向西。毕竟我们在华家岭损失这么大,子弹又少,已经打不了太多的硬仗了。董军长能打下高台,也是因为他给守城的民团做了工作,使他们起义了。记得我在临泽县守城时,信不信由你,我的枪里就只有五发子弹,但是我们的战斗意志毕竟还是很高昂的,所以虽然受到敌人包围,但我们还是准备英勇地打下去,因为没有命令让我们放弃临泽城这个西进的桥头堡。我们也知道,如果临泽丢了,西路军就不可能通过此地到达新疆了。
可是,意志薄弱的人还是有不少。有一天,我独自在团部值班,突然郭锡山警卫员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对我说:“郭锡山跑了!去了敌人那边。”
我又气又懊丧,那几天郭锡山情绪低落,老是找茬骂人,我们这些在团部的人都很是憋气。于是我埋怨到:“你干嘛不一枪打死他?”
“那家伙诡计多端呀,我们本来是去战壕视察,他走到战壕最前面的突出部,让我把我的盒子枪给他,说盒子枪准,可以多打几个敌人。等我把枪给他,他就掉转枪口,逼我投敌,我当然不能去,于是他就一个人蹿到敌人的战壕去了。我喊哨兵打他,却已经来不及了……”警卫员越说越激动,最后哭了起来。
其实我比他还难过哩,郭锡山在草地见死不救也就算了,偏偏这个时候投靠敌人,他一定会把我们的虚实底细一股脑地出卖给敌人,这样一来我们的形势就更危险了。
数日之后,我们突出包围向东南倪家营方向与三十军会合,我被编入268团七连当战士。
“那时败的实在太惨”
中红网:听说你们去倪家营子后,又打了一个恶仗?
王定烈:经过几天拼死的血战,我们终于顶住了敌人的攻势。可是高台已经被攻克,更多的敌人就要准备来进攻我们了。于是我们只好忍痛放弃了临泽,突围去总部所在的倪家营子。
我们就这样在倪家营子留下休整,建设根据地。这时中央要我们东进,可是敌人已经冲到眼前了,于是双方就拼起了消耗。整整几月时间,我们在倪家营子消灭了大概上万的敌人,可是我们的部队也基本被消耗完了。
那时败的实在太惨,为掩护突围,许多指挥员主动要求断后,奋战在最危险的地方,万政委就是如此。从他拿起大刀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想过还能活着再看到我们。生离死别的时候,实在让我们肝胆俱裂,大家都争相要留下,可是谁能拗得过他呢?万政委真人不露相,其实武艺了得。可是敌人太多了呀!如果是一打一,谁也不够他那口大刀砍的。
就这样,部队好不容易撤出了倪家营子,这时我才发现,许多人已经被打散了,战斗中牺牲的,负伤后被俘的人不计其数。后来通过了解,我还知道有些人当时就在老乡家里躲了起来,后来就一直在河西走廊生活下去了。我们的妇女独立团中不少的女战士就嫁给了当地的农民,现在已经儿孙满堂了。
中红网:你对妇女独立团的同志们有什么印象?
王定烈:行军路上经常碰到,但那时男女同志之间关系是很单纯的,我们也不可能在她们休息的时候凑上去套近乎说:“我请你吃饭”。关于她们的故事,当年妇女团下属前进剧团的老战士、谢觉哉同志的夫人王定国最了解,她曾在北京为改善这些流落农家的当年妇女团老战友的生活奔走呼吁多次,最后中央终于批准每一个流散的原西路军老战士,可以按月得到一定的生活补助。
“他劈了我的手还不算,还想劈我的头”
记者:部队突围后,你们又经历了什么激烈的战斗吗?
王定烈:部队消耗完了,我们就只能向祁连山的方向突围,当我们来到梨园口这个小镇时,全军早已是人困马乏,我的身旁不断有人扑通扑通地跌在地上,可这时大家也顾不得,只管往东走,这时炮弹突然咝咝地飞了过来,敌人大喊大叫,仿佛就在身旁。原来敌军虽然被我们甩了,可还是利用骑兵优势,迂回到了我们的前面。就在万分危急的时刻,9军的同志们光着膀子,手持大刀掩护30军和西路军指挥部突围。他们和马家军恶战了一天多,以一当十,尽数牺牲。
我们趁乱离开梨园镇,跑了整整一天,累得呼哧带喘,在一个叫石窝的山头,西路军指挥部就在这里开会研究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们就在附近收集石头做掩体,拿出最后的手榴弹准备保证他们把会开完。敌人冲上来,我们就一次次把他们打退,手榴弹扔出去了,石头砸出去了,子弹也基本告罄,这时新的命令传达下来了,指挥部命令大家就地分散打游击。可是敌人马上又扑了上来,而阵地四周方圆数石米内已经没有石头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下,敌人也同样是有战术素养的,他们察觉到这一点后,一部分人改从侧面包抄过来,一阵乱枪打来,顿时我就倒在地上,只觉腰部剧痛难忍,怎么也直不起来,带着血的小便慢慢地流了出来。很明显,敌人打中了我的肾。于是我只好把枪交给战友,卫生员手脚麻利地拿出一点碘酒,那个时候这可就是最好的药了,他给我抹在伤处,然后裹上纱布,示意让我先走,然后大家在山顶集合。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慢慢地往山上爬,从上午爬到黄昏才爬到了山顶。这时我看见我们的部队正在做饭,他们看到我负了伤,就拔下我腰上别着的碗,给我盛了一点饭吃。我饿了很长时间,也吃了很长时间,越吃越困,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到我睡醒了,同志们早已走了,我不禁有些害怕,这时树林里闪过几个人影,我以为是敌人来了,差点就叫出声来。还好是几个红军的伤员相互搀着走来,嘴里直喊‘哎哟’,看来也被我惊的不轻。于是几个伤员就结伴下山,到山下面的树林子里躲了大半天,当我们亲眼看到敌人清山的部队都过去了以后,才从林子里出来,想找个能喝口水的地方。结果一下发现个房子,我们推门一看,这房子里面的人躺得横七竖八,都是我军的伤病员,足有二、三十人,我们见状也挤过去找个地方躺下,倒头就睡。
突然,我被一阵枪声和爆炸声惊醒,原来敌人从窗户外面看到了我们,他们不由分说,端起机枪就是一阵疯狂的扫射。我使出浑身解数,刚刚坐起来,只见几个马家兵拿着大刀已经冲了进来,其中一个家伙见我坐着,举刀便劈,我伸手本能地去挡他的刀,结果就留下了这个疤(伸手展示),他劈了我的手还不算,还想劈我的头,我这个头之所以没有成为一个被切掉一半的西瓜,是因为我给自己做了一个带护耳的帽子,而护耳是一对铁环,他的刀凑巧劈到铁环上面。我的头虽然没被他劈开,身上却又多挨了几刀,就是这里(掀起衣服展示),这里(再次掀起衣服展示)。当时我受的伤太多了,已经不知道痛了,反正一下子昏了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过了很久,我醒来发现四周狼籍一片,所有同志都牺牲了。我忍痛爬到房子的粮仓里,枕着一个木箱子,准备听天由命了。突然我听见一阵脚步声,我心想这一定是‘灰狗日’们杀回马枪了,他妈的,死了还好。结果来的是一个老乡,他见我靠在这里,吓得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鬼来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叫道:“老乡不要走,我是红军,为穷人打天下的!”
这下他才停下来定睛看了看我说:“你怎么在这里,要是被马家军看见了,不光你要倒霉,我也得跟着一块被收拾,所以我见你在这儿,就只好另找个地方躲躲了。”
“老乡呀,我不会连累你,我马上就走。”我边说边准备爬走,可是浑身的伤口都在生疼,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额头慢慢地流了下来。
老乡摇摇头,一脸同情地看着我说:“你这样怎么能一下走得了呢,我给你找点吃的东西吧。”于是他给了我几个馍吃,还找了一根棍子给我做拐,我拄着拐谢过老乡,就这样一步一晃地走了。大概走到山崖边,只听得四周都是狼嗥,我也不怕它们吃我,找了快石头就躺下睡了。
第二天,我感觉体力恢复不少,就开始盘算下一步的出路,我知道党中央在延安,因此必须设法回到延安。这时正好又遇到四五个红军伤员,于是我们结伴而行,一起下山。饿了就嚼点草根,渴了就啃几块雪,一直在树林里等到天黑,我们觉得这下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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