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辞渤海西入关，大漠茫茫尘漫天，红柳为邻沙作伴，四十春秋弹指间……

    四十年，在历史的长河里只是昙花一现，而在人生的旅程中却是那么遥远。在时光的轨道上，青春如同一列疾驰的列车，当你蓦然回首，它已载着喜怒悲欢呼啸而过。

    四十年风风雨雨，四十年坎坎坷坷，其中的酸甜苦辣悲喜惆怅，只有自己知道，当然还有古尔班通古特大漠的梭梭见证着，还有玛纳斯河畔的红柳记忆着，还有我踏遍的沙土地里收藏着。

    可以说，扎根边疆兵团是我的崇高志愿，毕竟在这里成就了我的人生，完成了我夙愿，实现了我的梦想。也可以说，当初远赴边疆也是我无奈的选择。

    一

    从小失去父亲的我，是裹着小脚的母亲供我上学，两个哥哥分家出去了，唯一挣工分的姐姐也出嫁了，家里太穷，一场感冒夺去了我脑瘫弟弟的性命。1979年秋，我高中毕业后正好赶上教育改革，我又考上了“十年制全日制”重点高中，家庭实在困难，没等到毕业就来到了新疆，母亲跟了我大哥，不再为我的学费而发愁，从此的我像离开妈妈的一只小鸟，不得不面对今后残酷的生活，我感到自己就像一片被大风吹走的树叶，风吹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我相信，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我一路颠簸终于来到新疆新湖农场，第一天先去找到我的小姨。姨夫是1965年从山东渤海孤岛林场带队支边新疆的干部，小姨是1966年作为随迁家属来的。我满怀希望的推开门，姨夫很吃惊，尽管我提前写过信。

    姨夫说：“你这么远来干什么？”听到这话我也很吃惊，莫不是不希望我来！

    “我来看看你们，看看我小姨不行啊” 我急忙说。“哦  ，探亲可以，探亲可以”姨夫说。

    这时我姨急急走过来，极热情的拉着我的手，收下我的行李。“外甥好不容易来，前年去老家，连成把床铺让给我，自己在堂屋里坐了一个晚上……”小姨边说边招呼我坐下，赶忙做了几个菜。当天晚上，我姨把我拉到院子外面跟我说：“连成，你在这里好好待着，过些日子找个事干，只要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姨的态度使我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姨极像我娘，是一个勤劳善良又顾亲情的人，我姨在离家不远的养猪场上班。我姨夫是加工厂的指导员，很忙，姨夫很少跟我说话，我每天吃过饭就去猪舍，帮着我姨烧猪食，再把一桶一桶的猪食倒到猪槽里。这期间我尽量帮我姨多干些活。

    没几天，加工厂扩建要打围墙，我姨是加工厂的职工，分配1500个土块，要求三天打完，这时的我可有活干了，每天挖土和泥打土块，不会就向老手学，头顶炎炎烈日，汗流浃背，说实话，我还真没吃过这样的苦，每打一个土块都要弯腰低头三次，我咬着牙打了两千多，剩余的土块正好给我姨家垒了个院墙。姨的住房本是加工厂两间库房，开了个后门而已，面向一片碱滩淌土，比我们老家的房子差远了，要不是迫不得已，才不会来这里呢。

    一段时间后，我姨通过老乡联系到了一个活，是在粮站把晒好的小麦入库，离我姨家有5公里，我只好骑上我姨夫的自行车，因我姨夫就在附近上班，很少骑。粮站干了三天，挣了5元钱，这是我一生的第一次劳动所得，挺高兴的，我花2元买了双手套，把2块钱放在手套里一起寄给了远在老家的娘，剩下的1元买了些水果拿到我姨家里。刚进门就听到姨夫对我姨发火，说自行车让我骑坏了。自行车就在院子里放着，我仔细看了看，是固定坐包的螺丝松了，我赶忙找了扳手紧了紧就好了，不过我已打定主意要离开这里。

    二

    我4月3日到我姨家，截止4月29日整整在姨家待了26天，我姨虽依依不舍，但还是把我送上了班车，我要去找我的舅舅。

    舅舅在林场工作，69年作为随迁家属来新疆，在林场担任统计，舅舅和舅妈都热情的招待了我，可家里条件不太好，连多余的床也没有，还有两个孩子，我睡了两天沙发，便在附近的树林里砍了两颗死树，用树干作骨架，用树条编织，自做了一个柳条铺板，两头用土块支起来就是一个简易的床，我本想找几块砖会干净些，可我仔细看了周围的房子，下不见一块砖，上不见一片瓦，好歹这里干燥少雨。舅舅说这房子都是公家分配的，前几年都住的地窝子，能住上平房已经不错了。

    舅妈给我铺上厚厚的棉花褥子，很有弹性，大有“席梦思床”的舒适，舅舅还夸我会想办法呢。我在这里又发挥了我刚学的“绝活”打土块（土胚），给舅家垒了个小院，还盖了个小房，再没事就带着小表妹表弟去干渠里捞小虾。大干渠上链接着新户坪水库，下通往农场连队的几十万亩良田，这是截流玛纳斯河的水 ，姨夫和舅都修过这个水库，当年来自各地的支边青年都参与了修水库，留下了许多动人的故事。干渠宽阔十几米，两边全是水草，水草里太多的小虾，几天功夫捞的虾就晒满了房顶。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终于有一天，舅舅给我找了个活，去养鱼场，每天两元钱，我第一次见到大西北还有这么多鱼池，每个都有四十亩地，一个连着一个，足有二十个，我负责清除鱼塘里的芦苇等水草，拿个镰刀在水里贴着水底割断，再把飘起来的草捞出。中午食堂里有饭，下午再赶回舅家，距离有十公里。我很喜欢这份工作，终于又见到水啦，但一个问题出现了，每天中午食堂里吃饭要四两粮票，我舅妈说家里没有那么多粮票啊，不行就来回跑吧，中午回家吃，骑我舅的自行车，这样每天要跑四十多公里，路也不好走，路面上足有几公分的汤土，厚的地方有十几公分，骑自行车从路上走过，后面拉了一条长长的烟尘，偶遇拖拉机从身边驶过，烟尘会让你看不清前面的路。

    有一天遇上下雨，汤土瞬间变成了泥泞，我骑着自行车去，自行车骑着我回来，十几公里的路，我实在走不动了，感觉以往轻便的自行车变得如此沉重，不仅是车轮子沾满了泥，还有我那从来没有过的糟糕心情，就在路边坐一会儿，眼泪伴着雨水从脸上流进我的脖颈。我想起了我十三岁就逝去的爹，想起了我小脚的娘，我的命怎就这么苦啊。

    我的心里话向谁说啊，我的哭声只有老天听得到。我回到舅家时已成了泥猴，还强打精神，想着把车子擦干净。

    好歹，第二天又来了好消息。

    三

    舅舅找遍了所有的老乡朋友，请他们喝酒，请他们吃饭，终于一个山东老乡任孝武给我做担保去军区政治部农场上班，管吃管住，每月36元工资，任孝武和我舅一个时段来新疆的，是兵团新湖农场四场九连的植保员，认识军政农场的领导。

    军政农场有5000亩地，平时有两个排的兵，大部分是志愿兵，营级单位，专门负责给乌鲁木齐军区供应粮油肉菜等，以种植小麦、油葵为主，有猪场、羊场、菜地等。

    我刚来咋就到迫不及待的说我是高中生，希望安排适合我的工作，可那管理员说，这里只需要有力气就行，我说我是练过武的，有得是力气，那管理员就指着远处的一个搅拌机说，你去把它摇起来看看，我走到搅拌机前，原来是柴油机带的，锈迹斑斑，有段时间没有过了，知道是在考验我。

    我先试着摇了下，能转几圈，但发动不着，我脱光了衣服憋足了气，一下就发动着了，我又试着挂上档，搅拌机就转了起来，这时好多人围了过来，连声叫好。原来是因为没人摇得动已搁置好几年了，政治部正在盖楼房，急需这样的“人才”，我很自然的就成了专业搅拌工。

    一晃到了秋天，新疆的天气对建筑行业是个灾难，要停工四个多月，度过零下二十度的漫长冬天，那时我又该到哪里去呢，再回到亲戚那里去闲吃闲喝不行啊，我又发起了愁。

    一天晚上，政治部农场的大院里摆了个大彩电，大家都抢着去看，尽情享受着高科技带来的快乐，八十年代初彩电是很稀奇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可我还是躲到小树林的空地上耍起了棒，可以缓解我的忧愁和苦闷。也巧，这一幕政治部被农场的领导看到并鼓起了掌声，第二天管理员就跟我谈话，要我去羊场看护羊群，并签订了责任书。

    羊场离场部足有两公里，住着一户哈萨克族的人家，专门为部队放羊，哈萨克牧民乌啦子告诉我说，这里刚发生一次大火，300只绵羊被烧死，还有一户放羊的被辞退，怀疑是有人偷了羊又放火毁灭证据。我看到一个硕大的羊圈里散落着没清理完的白骨，我感到了自己的责任。

    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夜黑风高，我住的两间房子里因窗户是钉的薄膜，瞬间被大风吹开，我无心再睡，担心窗户里会跳进一只狐狸，因后窗外三米处便是一片芦苇丛。半夜里我突然听到了马蹄声。

    不对，这时候哪还有人骑马呀，我提起我的特制棒就捏手捏脚的走到羊圈的后面，果不然，我看到了三匹马，一人在马上，两人在马下，正从一个洞里把羊赶出，我大喊着冲上去，几下就打扒两个，另一个拿马鞭跟我缠斗，这时的狗才叫了起来，原来狗的位置在风头，乌拉子一家也赶来了，但人还是跑了，羊追了回来。

    通过这件事，我的好运来了。

    四

    八月，正是全国上下征兵的日子，政治部农场领导征求了我的意见后，让我填了一张表，向我的家乡发了函，我就原地入伍了，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子弟兵。除了冬天三个月的训练和学习，大部分时间还是农场劳动，主要是给农作物浇水，春种秋收而已，而我还是老本行。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我又面临着一次选择，是回山东老家，还是留在这里？一次兵地交流给了我答案。       

    我们坐上绿色大篷车一路高歌来到了和田的老兵连，这里曾经住着1803位勇士，如今只剩下不到百人。这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独特的老红军战士集体，其中有些经历过抗日战争、红军长征、南泥湾大会战，绝大部分都经历了兰州战役、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解放和田、屯垦戍边，他们给我们讲述了催人泪下的故事，他们的记忆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历史再现。

    与大漠色彩浑然一体的老兵连，由十余栋砖木结构的平房整齐排列，相互间没有院墙，连一根遮挡的篱笆都没设。各户屋前安着一口压水井，铜制手柄磨得锃亮，大漠的阳光照在上面，明得如燃烧的火炬。井前不大的小菜地和主人共享这井水的滋润。

    “老兵连”的战士们全部来自一支曾在我军编制序列中，以能征善战而闻名的英雄部队。她组建于1929年井冈山斗争时期，是任弼时、萧克、王震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第六军团主力，于1937年8月，和红军第三十二军、红军总部特务团一部，在陕西省富平县庄里镇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第一二零师第三五九旅，参加过秋收起义、黄麻起义、中央苏区五次反“围剿”和二万五千里长征。1938年1月，八路军一二○师三五九旅组建八路军三五九旅七一九团，先后挺进华北开辟了敌后抗日根据地，参加过保卫陕甘宁边区和南泥湾大生产运动，随王震将军“南下北返”、“中原突围”，解放大西北。为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转战南北、浴血奋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如今仍守护着这片土地，履行着屯垦戍边的使命。

    我被这些老兵感动着，决定扎根在边疆，这也许就是我的命。

    五

    退伍后我被转到附近的新湖农场，隶属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六师管辖。

    新湖农场紧靠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始建于1963年，占地总面积985平方公里，可耕地72万亩，主要种植棉花、番茄、小麦、红薯、葡萄、枸杞等多种作物。高峰期总人口46603人，以汉族为主，是美丽的五花之乡，盛产棉花、葵花、红花、玫瑰花、啤酒花，是全国五大农场之一，1983年有营级单位72个，其中农业连队63个，我被分配到新湖二场三连二排任记工员，这个连队共有四个排，不到一个月我经过考试进入了二分场水电公司工作，负责一个连队的供水，测量流量，记录水方，结账等工作。就是1983年这一年，我有了自己的家，84年有了一个女儿，从此在兵团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