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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故事(纪实文学)——《周柏林传奇》(组图)
2015-06-24 12:01:20
作者:华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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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在缅甸战场惨遭失败,在野人山备受蹂躏的军队,如今又雄赳赳地站起来了。擦干身上的血迹,洗下通体的污垢,如今又是一条条好汉!

    队伍前头,一面青天白日大旗迎风招展,猎猎飘扬。中国远征军官兵们情不自禁地抬起头,一齐向着自己的战旗行注目礼。于新败顿挫之余,重整旗鼓之际,中国远征官兵们仰望着自己的旗帜,怦然心动,热泪盈眶。想到在缅甸战场,全军败北,战旗倒地,感到无比愧恨。现在,队伍已经重新集合,他们要高举战旗,以百倍的勇敢杀回缅甸,消灭日寇,报仇雪恨!

    史迪威将军这时出现在中国远征军队伍跟前。缅甸作战的失败,给这位美国将军以巨大打击,他不仅在中国人面前大丢面子,美国人也在戳他的脊梁骨,甚至全世界都知道一个自命不凡的美国将军,把一支远征军领进缅北的死胡同。史迪威知道,缅甸作战很可能是他戎马一生的最后征战,他不能以一个败将的名份退出历史舞台,他需要胜利的结局。

    5月下旬,退到印度后,他那张为黄疸和钩虫病折磨着的老脸,特别难看。他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打回缅甸去,亲自宰了饭田祥二那混蛋。从那时起,他开始为反攻作战四处奔波,当杜聿明的部队还在野人山挣扎的时候,他乘坐的飞机已经在新德里与重庆之间飞了几个来回。

    为在印度给远征军找一处营房,他同独眼将军、劣等诗人韦维尔磨了几天嘴皮。为三路反攻计划,他和蒋介石几乎闹翻。

    现在,展示在他面前的就是他寄予厚望并亲自命名的代号为X的部队。

    11

    史迪威老将军检阅着这支彻底整顿了军容、重新配发了装备的中国远征军。他那审视、探询的视线一经与中国官兵坚毅果敢的目光碰撞,立刻感到一阵灼热,感到力量的进发。他跃上高台,大声说:“中国官兵们,蒋总司令派我到印度来,担任驻印军总指挥。你们就是我的部下,就是我的孩子。我们是X部队,X是什么? 未知数。可以很大很大也可以很小很小。大家要同心协力,练好本领,提高战斗力……我们不仅要打回缅甸,还要打到东京去!”

    全场官兵以雷鸣般的呼号,回答了总指挥官的训辞。

    蓝姆伽本身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但是蓝姆伽紧紧靠着的佛教圣地伽耶,《西游记》里的唐僧师徒四人,到西天取经,就是到了伽耶取回的真经。印度当地老百姓流传着许多关于唐玄奘的生动故事:

    唐僧师徒四人,历尽万水千山,经受九九八十一磨难,来到天竺古国,取真经,成正果,扬威异域,光耀华夏。我们远征军官兵万众,有现代装备,在印度驻训,难道不能学到硬功夫,练成铁队伍,杀出一条血路,打回中国去?

    蓝姆伽兵营里的军事训练,从1942年那个炎热的夏天开始。武器是美国的,教官是美国的,训练方法也是美国的。美国人按着自己的模式,对中国官兵重新锻造。

    美国枪支是好使,又短、又轻、又准、射速也快。可美国人的训练方法也真让中国人吃不消。美国人先上理论课,又是课本黑板,又是图片幻灯,先从火药与力学原理讲起,一直讲到枪支的构造、性能。满口概念、名词、公式原理。中国官兵们哪受得了这个,一坐到教室里就打瞌睡。本来拿起就会的事,反而越弄越糊涂。你越不懂美国人越要考你,一不如意就是一声:“笨蛋!”

    好不容易到了实枪操练。可美国人硬是把枪支的分解、组合、瞄准、射击这套程序分解成十几个动作。一个教官只教一个动作,整个练兵场就是一条生产流水线,美国教官是操作工,中国兵是零部件。中国兵上了流水线,到了每道关口,合格的,前胸上贴个有绿杠杠的标志;不合格的,屁股上打上个红叉叉。

    这回没人敢瞌睡。美国人倒也不打你也不骂你,看你不顺眼,鼻子一哼,扒拉一边去,不准你进入下个课目训练,也没人给你开小灶。要是连着两次不合格,教官一道条子下来:遣返回国!

    每天都有飞机从印度飞越驼峰,向国内运美援物资,把你往运输机里一塞——走人!中国兵最怕这一条,赌了咒发了誓,要从野人山打回去,要是屁股带着红叉叉,像处理蹩脚货一样被运回国内去,那将终生有愧了!

    美国人对精度射击不大感兴趣。他们打仗拼弹药,打覆盖,“哗哗”就是一梭子。老美有的是子弹,你就放手打吧!中国兵们真是过足枪瘾了。一次实弹射击下来,有的兵说:“妈哟,当了四年兵也没今天打的子弹多。”

    要是谁能打下空中飞鸟,林中走兽,美国教官就会拍你的肩膀说:“OK! OK!”

    为时八周的技术训练结束,美国教官说:“好啦!蓝姆伽训练营,你们念完小学一年级啦!”

    那么,往下的课程是什么? 美国人叫丛林适应性训练。这对中国兵来说,是个全新的名词,听都没听说过。后来才知道所谓适应性训练,就是孙悟空钻进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经雷电水火之磨难,历九九八十一天之劫数,炼成钢筋铁骨,火眼金睛,彻底脱胎换骨。

    史迪威将军认为:中国远征军之所以在缅甸吃败仗,在野人山所以损失那么多官兵,很重要的一条原因,是缺乏丛林作战的经验和技能。可以说,中国远征军在缅甸不是败在日本人手里,而是败在大自然的面前。所以,他把丛林适应性训练,作为蓝姆伽兵营的主要课目,下狠心要把中国兵练成林中之虎!

    担任教官的那300名美国军官,都是史迪威精心挑选出来的,其中不少人从西点军校毕业。西点军校就是那个赫赫有名、让人听起来头皮发麻的“兽营”。说白了,就是不拿人当人,变着法子折磨你,让你适应各种恶劣条件。

    进行热带丛林生存训练是所有训练中最原始、最野蛮、最有刺激性的课目。训练的最终目标:是要现代人学会像原始人那样在丛林里生存、奋斗。

    丛林里怎样行军走路? 因热带丛林没有一般概念中的路。这里的路千奇百怪,有的是人用刀从树缝里砍出来;有的是野猪从草莽荒榛中拱出来;有的是架空的溜索;有的是枯藤做的秋千;更多的路是树干的本身,爬树是丛林中最常见的行走方法。现在美国教官却逼着你,像祖先一样回到树上去,用四条腿走路。

    蓝姆伽营区到处立有爬杆,从早到晚都有人练。练各种各样的爬杆姿势,练脚内侧爬,又练脚外侧;练顺着爬,又练倒着爬;练轻装爬,又练负重爬——直练得你像耍杂技似的。

    然后,美国人领着队伍进入丛林用皮鞭一指:这棵树顶有个鸟窝,把鸟给我逮下来;那棵树上有只野果,给我摘下来。

    光爬树好办,逮鸟谈何容易。鸟多机灵? 你必须一声不响,悄悄地摸上去。不然,就鸟飞蛋打。摘果子也不好办,野果都在细枝末节上,用劲一大就掉,你必须身轻如燕,臂巧如猿。

    练完攀登又练吃的。都说中国人最能吃最会吃,什么都吃——两条腿的除了会说话的不吃,四条腿的除桌椅板凳不吃,其他都吃。但是美国人开列的丛林食谱,中国人哪样也不想吃。

    中国兵们唠唠叨叨地说:“那不叫吃,叫活受罪。人最大的错误就是要吃,要不吃,省多少罪啊!”橡树皮、芭蕉根、野果子、生鲤鱼、生牛肉、鸟蛋、蛇蛋……这些东西,过野人山时,走投无路,极度饥饿的时候,为了活命,吃起来也许不难。现在作为一种训练,明明知道帐篷里有罐头,伙房里有饭菜,而硬要你啃树皮,嚼草根,生吞活剥兽肉。除了原来尝过的那些品种,美国教官还给增加了许多新花样:蜗牛、蚯蚓、蚂蚁、知了、蝙蝠、蟋蟀,蝴蝶、飞蛾、蚱蜢、蝗虫、湖蝇、蜘蛛、螳螂……都让你吃。你不吃? 好! 美国人说:“那么,把你遣送回国怎么样?”

    于是,中国兵们只得闭上眼睛捏着鼻子使劲往下咽。野人山的罪都经受了,还有什么苦咽不下呢?古人卧薪尝胆,不就是想着“报仇”二字吗?

    美国人让各部队举办野菜品尝会,比赛捕蛇、钓鱼、捉老鼠;比赛生吃蚂蚁、蜘蛛、蝗虫和蛇……看谁吃得快,吃得多。硬是让中国官兵们长了见识、胆量和本领。

    光能在丛林里活下来还不够,美国人又给开新课程,训练丛林战术。如果说丛林生存训练,是要充分发掘人体自身潜在的野性力量而适应环境,在与自然搏斗中求活,那么丛林战斗训练,则是充分发展人的智能和技能,利用环境在与日军搏斗中求胜。显然,丛林战术训练比丛林生存训练更难,更具你死我活的对抗性。

    战术训练的第一课,美国教官出了一个课目:判定方向。

    中国官兵们看天——没太阳;看地——没影子;急得拍脑门、挤眼睛,在原地转圈360度,几乎一百人就指出一百个方位。

    美国人说:“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怎么打回缅甸?”

    中国人脸刷地红到耳朵根。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完成第一个科目。除了学会使用指北针和地形图,更多的精力是学习在没有制式器材条件下判别方向的本领,终于把东西南北搞清楚了。

    本来,中国士兵们对射击最有信心。特别是新38师的士兵,百步穿杨是他们的拿手戏。可是,这里常常用不上,处处是密密麻麻的树枝树叶,视线根本就没几步远。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百步穿什么杨? 美国教官说,射击技术得从头练。

    丛林战中的射击没什么卧姿、跪姿、立姿,常常是行进间射击,也往往没法瞄准。目标在哪根本看不见,也没时间瞄准。因为视界不开阔,常常是遭遇战,等你发现日军,日军已经到你跟前。瞄什么,赶紧开火吧!所以,丛林里打枪,不是凭眼睛,常常是靠耳朵。

    听到响动,要能判断出是风声、雨声、兽声,还是人声? 方位在哪? 距离多远? 据此,决定射击方向与时机。有时甚至凭某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来打仗。树上的鸟为什么乱飞? 地上的蟋蟀为什么不叫?或者,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凉风……这都可能是投入战斗的信号!

    练到这一步,简直就出神入化了。

    除了用枪,还要学会用刀、用拳、用脚、用牙齿、用树杈消灭日军。丛林里的战斗远比在开阔地复杂而更具突然性,冷不丁从草丛里钻出个鬼子,抱住你的腰,怎么办? 猛然间从树顶上跳下个日军,像蚂蝗一样爬上你上身上怎么办? 所以,刀枪棍棒、擒拿格斗都得练。怎样用拳头打日军的太阳穴? 怎样用手指抠对方的眼睛? 怎样一巴掌将对手打哑?怎样用树杈刺破日军的咽喉?怎样用藤条捆绑俘虏……都得练!

    12

    史迪威将军永远是个不安分的人。蓝姆伽的军训上了轨道后,他像一只信天翁,一趟一趟往重庆飞。他对蒋介石说:“驻印军既是一个军的番号,应该有三个师。可你知道,现在只有两个不满员的师,应尽快补齐。”

    蒋介石总是一推六二五:“这事嘛,你去找何应钦商量商量。”

    商量个鬼! 蒋介石不发话,何应钦敢给人?

    史迪威想个法子,把宋子文请到蓝姆伽,让他检阅他一手栽培过的老部队——新38师。宋子文从蓝姆伽回重庆后,向他的妹夫进言:“老乔把蓝姆伽部队整治得满像个样子。我看,再拨他些兵员,没有什么不合算的。光着屁股去,穿戴齐全回来,起码能捞套装备吧! 并且驼峰又有回空飞机,一个子儿也不用掏,这买卖应该做……”

    宋子文不愧当过财政部长,账算得够精的了。只要生意合算,蒋介石就不会不动心:“给就给。”他随之签署了一道命令,一下就形成了“一寸山河一滴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高潮。

    在滇缅路陷落后,驼峰航线成了世界上最风光、最繁忙的空中运输线。每天都有几十架美国C45、C47大型运输机,满载美援物资,从印度的阿萨姆邦起飞,穿过缅北上空,越过喜马拉雅山,直飞重庆或昆明。每天运量近200吨。现在,根据蒋介石和史迪威的协议,利用驼峰的回空飞机,每天由国内向印度运送600名新兵。

    蓝姆伽兵营,一天比一天地热闹了起来。每天从国内飞来的飞机一降落,下飞机的新兵们第一件大事是捂着肚子找厕所。都是运货的运输机,除了每人发一只接呕吐物的牛皮纸袋,机仓没有厕所,在飞机上呆了六七个小时,早把新兵们憋坏了。

    方便完后,新兵们被送到机场附近的临时营房,由美国军医复查身体,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拨拉到一边,等第二天飞机送回昆明。

    这都是些热血青年,他们是在举国上下的知识青年从军热潮中应征入伍的。走出课堂,应征入伍,杀上国际战场,对青年来说,这是多么豪迈的事业。“愿结同心挥热血,黄龙痛饮酒千觞”——豪情壮志,直冲霄汉。

    一批又一批知识青年从驼峰腾云驾雾而来,给蓝姆伽兵营不断注入新的活力,带来新的气象。
    孙立人、廖耀湘两位师长整天缠着史迪威,向他要新兵。各个部队都敞开营门,欢迎知识青年。一些技术兵种,汽车团、重炮团、战车训练所,更是他们的用武之地。

    很多大学生被分配去开坦克,战车训练所主任舒适存少将,特别器重文化人,他说:“今天的战争,是科学的战争。一切战斗工具都需要头脑灵活的优秀知识分子来使用。尤其是坦克车,无论是驾驶、射击,或者应用战术,都要倚仗现代知识。”

    他对手下学生兵的表现特别满意,只要一有机会,就把随军记者们请到他的兵营里,给学生兵们拍照片,写文章。他对记者夸奖说:“这些知识青年,不论美国教官给怎样困难的课目,只要讲一遍,他们就能领会,就能照着做。他们还懂英文,不用翻译。学生兵们一来,连美国教官的积极性都高涨起来了。”

    舒适存将军懂得学生兵,知道他们爱听表扬,爱出头露面。这么一来,战术训练更像刚揭盖的蒸笼,热气腾腾。他平时滔滔不绝,幽默诙谐,但不喜欢在部下面前发表长篇大论,摆臭架子。这天,他的训话三言两语,简洁有力。他对学生兵们训话说:“猴子爬竿,爬得越高,屁股暴霹得越清楚。你们文化人的脑子就像个魔匣子,什么鬼点子都想得出来,但打仗是要靠真功夫的,丛林里更是有学不完的真东西,请你们多多包涵自己哦?!”

    舒适存将军的训话老兵们似乎听不太懂,但一名武汉口音的大学生却大声道:“舒将军是要求我们学习丛林作战战术要实打实、严以律己,还要学会举一反三、灵活机智……”

    “OK——!”这时,美国教官拿起一根枪支通条,让中国兵说说用途,老兵们都说:“自然是捅枪管用了。”然而,一名重庆口音的大学生随口就说出几十种用途:“可当锥子、当弓箭、当尖刀、当避雷针,当烤肉的铁钎子、当电台的天线、当探雷器……”美国教官又拿起一面镜子,另一名昆明口音的大学生抢着回答:“可以利用反光原理,进行通讯联络,指示位置,镜子棱角可以当小刀;还是放大镜,可用来聚焦取火……”

    美国教官举起镜子大叫道:“OK、OK!你们要学会打丛林仗,就得首先学会‘先动脑子,然后再动手’的道理……”

    丛林里的通讯联络训练也非常有意思。通讯手段很多,电报、电话、飞机空投、闪光器、对讲机这些现代化的东西都有了。但是,X部队的士兵们练得最带劲的还是暗号联络。丛林是个嘈杂的世界,虎啸猿啼,莺鸣鸟啭,什么声音都有,就是不能有人声。一有人声就暴露目标。士兵们就学虫鸣鸟叫,以此传递信息,彼此联络。

    有口技特长的人大显身手。笨嘴拙舌的则往往练得唇干舌燥,口角流血。每到早晚,兵营内外,一片鸟噪虫鸣之声。部队还常常办口技晚会……大多学到家的士兵达到了可以和林中小鸟对话调情的水平。

    有一回,一位高手学雌斑鸠求偶的鸣叫,叫得逼真,富有感情,竟把一只漂亮的雄斑鸠从树上骗了下来。这位多情王子,在地上扬着头,一对小眼睛滴溜溜转,看了半天,才发现上当。但是已逃走不及,被士兵逮住,在笼子里关了三天“禁闭”才放走。

    在喜欢吹毛求疵的美国教官的监督指导下,X部队的官兵们在一门一门地学习丛林战术。这种学习,与几个月前爬野人山一样,好像都没有止境。

    在其他岗位上,学生兵也有出色表现。重机枪实弹射击,十几挺机枪一宇儿摆开,对着丛林中的集团目标猛烈射击,枪声像过年放鞭炮一样热闹,子弹拖着火光,形成扇面,狂扫怒射。

    上一拨士兵打完,美国教官指挥十几位助教,拆下部分零件,给每挺机枪设置障碍。

    下一批士兵上去,最快的只用30秒钟,便排除故障,开始射击。美国人竖起拇指说:“有这成绩,考西点军校也成了。”

    从军知识青年,既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也是多姿多彩的花朵。杀敌报国固然是他们的凌云壮志,但他们又不是胸无点墨的一介武夫。他们追求丰富的精神生活,他们非常赞成美国兵们的口头禅:上操拼命练,下操尽情玩。在上印度的飞机上,他们什么也没带,却在棉袄里夹上一本书、一只口琴、一枝画笔,或者一副象棋。他们的到来,使蓝姆伽营房一扫沉闷呆板、单调乏味的旧观。吹进乐观向上,生动活泼的清新空气。

    帐幕中的文化活动空前活跃。士兵们创办了各种刊物:月刊、周刊、壁报……还订有美国、印度的报纸。廖耀湘喜欢评剧,新22师办了个评剧团。孙立人爱看话剧,新38师则拉起了话剧团。每个连队的“中山室”就是俱乐部,有篮球、排球、羽毛球、象棋、围棋、扑克,愿意玩什么就玩什么。反正有的是球友、棋友、牌友,随便一凑合就能玩起来。

    假日,基督教青年会蓝姆伽分会的会友们,举办长途越野比赛,吸引了多少官兵助威凑趣!晚上,评剧团演出《杨家将》,唱出了抵御外族、匡扶社稷的一腔豪情壮志。还有游艺会、星期晚会、盟军联谊会。美国人唱个京剧段子,中国人扭一扭慢四步、快三步,更是情趣盎然。

    你看壁报上抄录的知识青年从军歌,有文采,又有激情,表达了每个人的心声:

    君不见,汉将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忍情斩断思家念,慷慨捧出报国心!

    昂然含笑赴沙场,大旗招展日无光,气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长矢射天狼。采石一载复金陵,冀鲁吉黑次第平,破浪楼船出辽海,蔽天铁鸟扑东京!一夜捣碎倭奴穴,太平洋水尽赤色,富士山头扬汉旗,樱花树下醉胡妾。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门楣生辉笑白发,间里腾欢骄红颜。国史明标第一功,中华从此号长雄,尚留余威惩不义,要使环球人类同沐大汉风!

    旌旗高悬中军帐,歌声缭绕汉家营。蓝姆伽处处吹拂着生气,充溢着活力。不论从野人山闯过来的老战士,还是从驼峰飞过来的新兄弟,他们置身异域,团结一心,相互激励,韬光养晦,磨刀擦枪,准备着报仇雪耻早一天到来!

    第五章  远征军报仇雪耻

    “1944年的夏天,全球战局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法西斯阵营正土崩瓦解,不可逆转地走向灭亡。意大利已经投降,德国正面临着苏军和在诺曼底登陆的盟军的毁灭性打击。蓝姆伽训练营里的中国远征军也进入了反攻缅甸的一号备战状态,司令部也进入了最为繁忙阶段,史迪威和几位长官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召开军事会议,我们宪兵大队也忙得不可开交,大家都知道:打回缅甸报仇雪耻的日子就将来临……大约才过了10天的时间,再生的X部队10万人马,就分批向缅甸开发了……随后,我们宪兵大队各分队也分别随史、孙、郑的三个司令部跟进至缅北各战场,主要任务是做安全和督战工作……”

    13

    日本小太阳在亚洲太平洋地区步步下沉,日薄西山。日本所谓“绝对国防圈”,已经从南太平洋的千岛群岛和澳洲溃退4000余海里的菲律宾群岛以北。在重庆雾季结束后再没听到过空袭警报。以成都为基地的美国超级空中堡垒式远程轰炸机,已经把巨型炸弹投向东京、九州和八幡。与此同时,重庆出版的报纸,不断传播中国远征军在缅北打胜仗的消息。

    然而胜利还没有降临,中国还在受苦,还在流血牺牲。胜利也同快要分娩的孕妇,愈是临产,阵痛愈是加剧。

    这天晚上,蒋介石脸色一直很阴沉,有好几件事让他不高兴。下午接到财政部的报告,近日金融愈加恶化,法币贬值,物价飞涨,有10名参议员联合上书,吁请政府切实控制物价。晚间,主管情报的蔡文治将军送来几份敌情通报,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日军正在加紧筹划所谓“一号作战”,企图在中国东南部发动大规模攻势,打开华南与越南之间的陆上通道。

    最让蒋介石恼火的还是罗斯福总统的来电。在不到十天时间里,罗斯福接连来了六封电报,口气一次比一次强硬,逼迫蒋介石将驻屯在云南的Y部队15个师投入缅北作战。今天这封电报,已经带有最后通牒的味道,通篇是讥讽和威迫的口吻:

    蒋介石委员长:

    目前日军对英法尔发动进攻,目的在于切断印中联系。倘若攻势得手,日军下一目标,无疑为缅北之X部队,继而阁下之云南Y部队。

    对阁下美式装备之Y部队,不能进击已被削弱之敌第56师团,余实难想像。纵令一个薄弱师团的炮弹能在怒江江畔干扰贵军,但亦无力阻止贵军之进击。

    我方过去装备、训练阁下之Y部队,即为此种时机使用。

    假若Y部队不用于协同作战之目的,则空运装备、提供训练教官等我方呕心沥血之广泛支援,将毫无意义。

    “日军进攻英法尔与我何干? 遏我出兵,岂有此理!”蒋介石气乎乎的把干瘦干瘦的身体歪到一边,伸手从一个装有药品的屉斗里,抽出几根棉球,在慢慢地调理自己的牙病。

    老实说,对日军进攻英法尔这一事态,蒋介石不仅不像罗斯福这样火急火燎。而且,多少有点幸灾乐祸地想看看英国佬的狼狈样呢!

    开罗会议后,蒋介石的气就一直不顺。关于缅甸作战,会上中英美三头对面说定了的,中国X、Y部队反攻缅北,英国第四军团从英法尔进攻缅中,同时,英海军从仰光登陆,两栖作战。

    1944年初,日军在太平洋战场节节失利,为摆脱其在太平洋战场的困境,打通中国大陆交通线,日本大本营于1月24日下达了代号为“一号作战”的命令。该命令决定集中驻华日军主力,打通平汉、粤汉、湘桂等铁路,摧毁美军在中国西南的空军基地,以便在海上交通被美军切断时,能由大陆交通线向东南亚各地的日军提供补充,同时消除美国在华空军对其本土的威胁。 4月,日军经过充分准备后发动了‘一号作战’,即豫湘桂战役。

    协定墨迹未干,丘吉尔蛮横无理,单方面取消两栖作战计划。蒋介石一怒之下,也把Y部队扣住不放。

    英国人成心要中国为他们火中取栗。当X部队投入野人山战斗后,驻印缅边境英法尔的英国军团仍在隔岸观火,按兵不动。日军在野人山被打得鼻青脸肿,招架不住,便改变战略,突然向英法尔大举进攻,将英军第四军团团团包围。

    牟田口中将为胜利所陶醉,大言不惭:“日本陆军到了天下无敌的地步,太阳旗宣告我们占领印度为期不远了。”

    丘吉尔一时惊慌失色。罗斯福也忧心如焚。

    他们认为挽救危局的惟一方法是中国Y部队立刻渡过怒江,反攻缅北,把进攻英法尔的日军吸引过来。

    丘吉尔有心屈尊求助于中国,可是,他有口难言,只好吁请罗斯福出面,向中国施加压力。

    对罗斯福的前五封电报,蒋介石已经一一回绝。话当然说得很巧妙,既不得罪罗斯福,又不能担当不出兵的责任。他在信中说:

    每念及罗大总统之取消在华不平等条约,提高我国地位,以及援助我抗战之恳挚情谊,无论大总统欲余作何事,凡余力所能及者,自当竭诚以赴。故,开罗会议之际,余曾向大总统阁下言及,一俟英国在缅甸沿海展开大规模登陆作战,我主力当立即对缅采取攻势。此一约定,现今仍当有效。
    言下之意,英国海军不在仰光登陆,我的Y部队便不过怒江。

    罗斯福再三催促,蒋介石不为所动。到了这第六封电报,罗斯福显然失去往常那种矜持和忍耐,开始用要挟的口吻说话。几年来,美国向中国提供大量援助,现在是索取报偿的时候了。

    蒋介石仍然心如铁石。已届不惑之年,他把一切看得很透。他认为国际间从来没有什么不要报偿的援助,只有交易,跟上海证券交易所一样,美援也不例外。眼下进行的这场战争,美国提供武器,中国投入兵员。他们花的是美元,我们付出的是鲜血。中国人的血在哗哗地流,这代价还小? 中国并不欠谁什么,谁也别想敲诈我们!

    服下几片止痛药后,牙痛已经大为减轻,蒋介石呷了一口侍者送来的清茶,在铺着长绒地毯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在心情烦躁的时候,蒋介石常常是令人望而生畏地在椅子上默坐。他只在胸有成竹、轻松愉快时才踱步,目的是活动身体。美龄经常告诫他,即使不能远足,也要坚持室内活动。

    清爽的晚风鼓起薄薄的窗幔,送来清凉,送来紫荆花淡淡的芳香。在完成夫人布置的任务后,蒋介石开始坐到案前,批阅公文。罗斯福的电报被推到一旁,他开始处理另外几件更为紧迫的文电。

    重庆的夏天阴晴不定,又经过几场大雨后,黄山官邸窗外的紫荆花已开始凋谢,但是,来自白宫的火急电报一直压在蒋介石的案头。

    英法尔被围的英军弹尽粮绝,面临绝境。

    丘吉尔抓耳挠腮。罗斯福在轮椅上急得团团转。

    美国终于把恐吓变成行动。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决定:三天之内,倘若Y部队仍按兵不动,支援Y部队之空运物资,将转交驻华美国第14航空队,并收回根据租借法案贷给中国的所有飞机。

    为了给蒋介石回心转意留下最后一个台阶,美国没有把上述威胁直接通知他,而是授权驻华美军参谋长赫恩少将,把上述决定非正式地透露给蒋夫人,同时,还转达罗斯福的重要口信,罗斯福提醒蒋介石:“朋友之间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送走说话瓮声瓮气而又趾高气扬的赫恩少将,宋美龄急急忙忙离开城内曾家岩德安里103号自己的办公处,渡过嘉陵江驱车回到黄山官邸。

    路上,她不断嘀咕:罗总统把话说到这份上,不能再迟疑了。拖下去,委员长要闯祸的,必须立刻出兵!

    蒋介石以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听了夫人带回来自大洋彼岸的信息后,骂史迪威送给罗斯福的绰号道:“我已听够‘软脚蟹’的恐吓!我已经想好了:他们一旦切断援助,我就下令关闭他们在华全部机场。归根结底,中国是一个大国,不能总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宋美龄虽打心眼里赞成蒋介石以牙还牙的决心,但在这件事上不能揍他的火。于是平缓语气说:“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罗斯福总统想必也有很多难处。据我的一些美国朋友说,美国正与英国遥遥呼应,不断鼓吹要撇开中国,从海上进攻日本。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还有那位狂傲自大的麦克阿瑟都在拼命贬低中国战场的地位。在此关键时刻,我们的Y部队老不动窝正好授人以口实。如果再关闭驻华机场,那更中某些人的下怀不是吗?”

    蒋介石还从未涉足过美洲大陆。方才夫人提到美国军方关于中国战场地位的种种议论,已经打中他的心窝。他想:中国为了抗击日本已经打了七年仗,要是被人从海上摘走胜利果实,把中国撇到一边,那就什么也捞不着了。

    宋美龄接着说:“我们与美国的友谊是在抗战最困难的年头建立起来的。这么些年都走过来了,眼看胜利了,为了支Y部队的使用,反而与他们分道扬镳很不合算。战后,重建世界政治格局时,要美国朋友说话的地方多着呢!比如对战败国的惩治,满洲的地位等等,还有共党问题……”

    蒋介石眼珠子一转,已经算过账来了。他朝夫人感激地点点头说:“还是夫人说的对,剩下的事由我来办,你休息去吧。”

    等宋美龄上楼后他拿起电话,向军政部长何应钦口授命令:“Y部队应迅速渡过怒江,投入作战!”并特别强调:“投入Y部队的决定,是在没有任何外部压力的情况下作出的。此点,务必明白地告诉美国人和英国人。”

    14

    往日里狂躁不安的怒江,这时节更是一条暴怒难羁的巨龙。

    古人这样形容怒江的酷热:“云蒸孤鹤喘,海热巨鳌惊”;民谚如此描绘怒江乌烟瘴气之毒害:“要过怒江坝,先把婆娘嫁”。

    面对一泻千里洪波滚滚的怒江,只要看看两岸峭立的万仞石壁,看看怒江和其他水系如何操刀弄斧,将滇西高原切割成千沟万壑的横断山脉,你便可以想像到江水的威力了。

    五月,正是怒江发怒的时候。当年,诸葛亮远征南蛮:“五月孤军入不毛,月明泸水瘴烟高”。如今,中国远征军Y部队10余万精兵渡怒江,伐日寇,又当五月。

    也是月明之夜,晚风在轻轻吹拂,雾岚在悄悄飘动。月光朦胧,昏昏欲睡。夜色下,怒江舒展着身躯,闪烁着粼粼波光,奔腾、咆哮了一整天的怒江,现在乏了、困了,开始进入了梦乡。笼罩水面的白雾,是盖在大江身上蓬松的棉被,“哗哗”作响的涛声,是大江匀称的鼾息。明月,使猛兽也变得温顺驯服了。

    此刻,蓄有漂亮的小胡须,既得到蒋介石的赏识,也得到史迪威赞誉的Y部队总司令卫立煌,果断地下达了渡江的命令。

    栗柴坝至双虹桥间7个预先选定的渡河点,数百只橡皮舟悄悄下水。宽阔的江面上,满载兵员和军械的皮舟,星星点点,在波峰浪谷间时隐时现。士兵们手执桨板,驾轻就熟,顺水推舟。轻舟如离弦之箭,斜插西岸。

    约莫半个小时,第一批一个师的兵力登上了对岸,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在夜幕掩护和涛声伴随下,天亮之前,Y部队第20集团军5万令官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了怒江天险。

    这一夜,怒江一直在酣睡之中。

    几天后,Y部队第11集团军约7万人马,从惠通桥下游以另一种方式渡过怒江。那是一个天晴日朗的白昼,远征军发起浩大攻势,突破日军炮火封锁,强渡天险。那天,怒江在焦躁中目送中国官兵胜利地登上彼岸。

    1944年5月,缅甸战场扑朔迷离,盟军与日军正打得难解难分。在野人山,远征军X部队加紧围歼加迈和孟拱地区日军,中美特遣队神兵天降,奇袭密支那。日军虽然在缅北连吃败仗,但在中路,牟田口部队却在英法尔地区将英军第四军团铁壁合围。日英双方各使绝招,出手很凶,你踩我的“炮”,我杀你的“马”,缅甸这盘棋正下到要紧之处。

    Y部队投入反攻,使缅甸战局骤然改观。

    瞪着小眼睛,全神贯注于英法尔和野人山作战的缅甸日军统帅河边正三中将,突然发现一支中国主力军从侧后猛扑过来,顿时乱了方寸。他急急忙忙从缅中缅南抽调兵力向北增援。从南洋开来准备用于英法尔方面作战的第2师团,刚一登岸,就装车运往中缅边境。

    盘踞在滇西的日军得到增援后,分兵固守腾冲、松山、龙陵等据点,准备与远征军决一死战。

    滇西高原,抗战时期中国战区海拔最高的战场上,敌我双方展开一场又一场搏斗。Y部队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钢叉,直捣黄龙。

    跳下橡皮艇,登上怒江西岸,第20集团军大队人马立刻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

    怒江以西属高黎贡山主脉,海拔3000米以上,地势险要,断壁嵯峨。日本著名的山岳部队“黑风队”把守着山里所有关卡隘口。

    通向腾冲的路上,充满艰险和充满恐怖。

    渡江次日,第54军先头部队在灰坡、唐习山、大塘子等隘口遭到日军的抵抗。远征军刚刚渡江,士气旺盛,攻势猛烈,各种轻重火力刮风一样卷上山头,日军据点被打得硝烟弥漫,沙石横飞。日军居高临下,工事隐蔽,打得很沉着,火力并不太猛,但每颗子弹都直奔人来,远征军伤亡惨重。

    日军既死守,远征军亦猛攻。血战了九天,日军溃退后远征军终于攻占了山头。

    阙汉骞军长满以为头一仗起码报销千儿八百小日本鬼子。登上山头一具尸体一具尸体地数,数来数去一共才打死23个鬼子,活的一个也没抓着。

    阙汉骞脸都气白了!把战果上报集团军后,总司令霍揆彰在电话里只说了两个字:“窝囊!”

    阙汉骞的脸“刷”地红了。

    没有别的话比“窝囊”这一句让阙汉骞听着更伤心的了……

    4月间,史迪威曾要求给X部队增援。经委员长核准把阙汉骞54军的第14和50师派往缅甸。出国作战当然是派最精锐的部队,最得力的将领。当阙汉骞带着自己的两个师空运到缅甸后,谁知史迪威根本瞧不起他这个黄埔生。史迪威要兵不要将,把两个师留下,将阙汉骞的军部塞进飞机退了回来。

    奇耻大辱!

    回国后,霍揆彰一边嘟嘟嚷嚷,埋怨阙汉骞在美国人面前丢尽黄埔生的面,一边重新给他拨了两个师,叫他一定干出点样儿来,让美国佬看看黄埔生将领不是吃干饭的。

    那晓得,渡江第一仗却打个稀里糊涂。阙汉骞心里烧得慌,一挥手,追!

    “黑风队”的日本兵退出灰坡和大塘子一线后,且战且退。这支在北海道专门训练过的山岳作战兵团,士兵中不少人当过伐木工,矮脚虎似的特别善于在山岳地区奔跑运动。又在怒江这一带盘踞了两年多,地形熟悉,工事坚固巧妙,碉堡式据点,鼠穴式散兵壕,鸟巢式树上火力点,蟹洞式掩蔽部,星列棋布,互为呼应。据点与据点,山头与山头之间,有许多秘密通道。

    在远征军的追击下,“黑风队”化整为零,神出鬼没,机动作战,有便宜就打,没便宜就跑,就像一股诡谲、险恶的妖风在崇山峻岭间旋转。

    第20集团军大兵团运动,2个军4个师5万多人,加上运输粮草辎重的上万名民夫和几千匹骡马,浩浩荡荡,席卷而去。

    经十余日追击,远征军进至斋公房地区。

    斋公房位于高黎贡山顶部,海拔4000多米。南北共有两个垭口,垭口之间有一条狭长隘路,是通向腾冲的咽喉要道。这里地形险峻,道路崎岖,气候恶劣。四周山峰顶天立地,犬牙交错,顶峰终年积雪,飓风怒号,气候奇寒。垭口内云山雾海,路径难辨,人马通行,极端困难。在这个地方打仗,就跟孙悟空大闹天空一样,得在云里雾里翻腾。

    垭口两侧山头均有日军坚固据点,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况且,何止一夫当关?

    据报:日军在这里布下了5个联队,约一万兵力。

    霍揆彰总司令效仿当年诸葛亮故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他派53军周福成部于斋公房正面佯攻,来吸引日军。以阙汉骞的54军为奇兵,迂回敌后而断其退路。

    周福成部是东北军的余脉,抗战爆发后,他们一路败退,从东北一直退到大西南,心里也憋着一股劲:在怒江再不能打个胜仗,东北军就算败到底啦!他们在斋公房日军正面阵地上假戏真做,摆开架势,天天讨敌撩阵,不给日军片刻安宁。

    阙汉骞这回该是露脸出气的时候了。他勒紧腰带系牢绑腿,马也不骑,拄根拐棍,领着队伍钻进高山密林之中。

    翻过悬崖绝壁,越过万丈深渊,队伍向着杳无人烟,绝无道路可循之处开进。高山严寒,阴风嗖嗖,细雨霏霏,官兵衣单被薄,每日冻死人数达一二百人。还有摔死、饿死、毒蛇咬死的。因为高山缺氧,有的战士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阙汉骞虽下了血本,但以为这很值得。一个星期后,他们突然出现在敌后,日军顿时乱了阵脚。远征军前后夹攻,两面掩杀,“黑风队”死伤无数,遗尸遍野,残敌一溜烟就逃得无影无踪。

    斋公房夺路战,第54军建立奇功,霍揆彰请准重庆,授虎头旗一面。阙汉骞总算出了一口气。

    斋公房既下,远征军乘胜追击,兵临腾冲城下。

    腾冲是滇西要镇,日军“黑风队”的老巢。城区附近虽为盆地,但四周有四座大山拱卫,飞凤山耸立于东,宝凤山雄峙于西,来凤山横枕于南,蜚凤山屏障于北。“四凤求凰”,腾城像个骄傲王子,身价很高。城池方圆约4公里,城墙为明代所建,高7米,厚4米,由青石砌成。

    城墙上堡垒环列,四周均有坚固地侧防工事。兼有大盈江、饮马河三面环绕,固若金汤。退守腾冲时,日军已将城内数万居民驱赶出城。“黑风队”队长藏重康美大佐,接到命令:死守腾冲至10月底,以待援军。

    几乎与此同时,卫立煌上将也给霍揆彰下达了斩钉截铁的命令:速占腾城。

    两道完全冲突的命令,导致了腾冲城下的一场空前血战。

    53、54军始终是两只巴掌,左右开弓,一下比一下更有力地打藏重康美大佐的嘴巴子。6月28日,54军以迅雷之势,先拔头筹,攻占宝凤山。53军不甘落后,7月3日,也拿下飞凤山。而同日,54军又建奇功,轻取蜚凤山。

    之后,两军兵合一处,向腾冲最后屏障来凤山同时猛攻。远征军出动飞机助战。7月26日,在空军掩护下,远征军官兵奋勇冲锋,前仆后继,血战竟日,迄至傍晚,摧毁日军四个堡垒群,完全占领了来凤山。

    15

    藏重大佐在远征军夹攻下,左挨一记耳光,右抽一个嘴巴,接连丢失宝凤、飞凤、蜚凤、来凤四座大山,退守腾冲城内。藏重大佐知道,他这支山岳部队从大山里赶到平地,退守孤城,剩下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攻下来凤山的次日,阙汉骞骑上红鬃烈马,登上顶峰摄影留念。透过炮火余烟,看到远近群山,尽入我手,脚下的腾冲城近在咫只,全在我瞰制之中。阙军长豪情涌动,声如洪钟:“黑风队——你就是变作黑风也跑不了啦!”

    马通人意,军长声音未落,红鬃马突然仰天长啸,更壮主人威仪。阙汉骞一高兴,跳下鞍桥,轻吻马面,以示嘉奖。回营后,下令加菜聚餐,并特别犒赏马夫20块大洋。

    8月3日,传来X部队攻下密支那的消息,腾冲城下的Y部队军心振奋。4日午后发起攻城,在60架轰炸机配合下,将城墙炸断十余处。步兵部队冒着日军密集火网,从缺口涌入城内,展开巷战。日军家家设防,街垒密布。双方短兵相接,死斗肉搏,尸填街巷,血满城沿。

    浴血奋战从8月一直延续到9月。

    9月9日,传来蒋介石的训令:

    腾冲必须在9月18日国耻纪念日之前夺回。

    9月13日,腾冲守敌死期已定。第20集团军集中全力,怒涛般地发起攻击,日落之前,肃清残敌。

    当最后的枪声消失,腾冲已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守敌藏重康美大佐以下6000余名官兵被击毙, 生俘日军官4名,士兵60名,军妓18名。臭名昭著的“黑风队”烟消云散,魂断腾城。

    然而,一座曾是美丽的边陲重镇,也毁于炮火。城内一片颓垣,尸骸枕藉。有日军尸体,也有远征军遗骸。腾冲会战远征军阵亡官兵不下5000人。

    阙汉骞巡视城区,看到断壁残垣下一片片穿灰制服的远征军官兵尸体,不禁哀思如潮,吟成一绝:

    曾同甘苦好兄弟,身去功成起我悲。
    手酹清浆酬国土,临风不觉泪交垂。

    将军胯下的红鬃烈马见此情景,也低头无言。

    此前,来自重庆和保山的一道道命令,像无情的皮鞭,一下又一下抽打着第8军军长何绍周。松山拿不下来,如见活鬼! 一气之下他又亲自组织了一次强攻。

    早上7时过后,浓雾散开,松山开始显露出来。

    就在这最后关头,刚才已被炮火摧毁的主峰敌核心阵地突然复活了。从碉堡底部,从石洞里,从岩壁中,喷射出炽烈的火力。日军好像从地层底下突然冒出来似的。

    在日军密集火力扫射下,我攻击部队潮水般纷纷败退。何绍周气急败坏,抓过对讲机,呼唤荣1师师长汪波:“上——你他妈的给我上!”

    “军长——我,我他妈的上不去哇!”

    “上不去,我毙了你!”说完,何军长狠狠地把对讲机甩到一边。

    松山作战以来,“我毙了你!”这句话何军长说了好几遍了。对103师师长恐吓过,对82师师长威迫过,就是对荣1师汪师长也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可是,松山仍然没有拿下。

    松山又不能不尽快拿下。此山雄峙于怒江西岸,直扼惠通桥头,滇缅公路从山腰逶逦而过,山顶敌炮兵阵地可直接控制滇缅公路长达70公里。不拿下松山,滇缅公路就无法开通,向龙陵进军,以至反攻缅甸,便受到极大限制。

    几天前,卫立煌转来蒋介石的命令:

    第8军应于8月底收复松山,否则,唯军长、师长是问。

    卫立煌还特别加了一句:“绍周,希勿以熟相欺,以身试法。”

    何绍周虽是资深将领,黄埔一期生,又有叔叔何应钦撑腰,但要是误了委座的严令,叔叔也救不了他的命——他能不急?

    自6月进攻松山以来,远征军已组织了八次强攻,四周的阴登山、黄土坡、滚龙坡等日军阵地,已悉数占领,可是松山主峰硬是拿不下来。敌表面阵地已被我炮兵烙饼似的翻了好几遍,但每当步兵接近时,日军火力点一下全都复活了。

    据当地民工说,为修松山阵地,日军一个工兵联队足干了一年,还拉来几千民工挖土方。

    “咚——咚!”

    几发炮弹打破清晨的静谧,对面山头升起几股黑烟。这是炮兵在试射。

    山头都给掏空了。碉堡大都地面三层,地下三层,炸了一层,还有一层。即使把地面的全掀开,还有地下室。炮轰跟挠痒痒似的,根本奈何不了它!

    时间一天天溜走,眼看8月份又过了好几天。松山简直成了何绍周的“伤心岭”,看着就头疼:“谁能想出个绝法子来? 你们都好好想一想!”军长一次又一次发出呼吁。

    “火攻”、“偷袭”、“空降”……一条条计策献了出来,又一条条给否定了。

    最后是第82师副师长王景渊一鸣惊人,想了个绝招,叫做“坑道颠覆法”。就是挖坑道,埋炸药,把松山主峰整个掀掉。

    这个法子不但可行,而且解恨,最对何绍周的心思。把松山主峰连同日军一起,从地球上抹掉,那真是太好啦!

    “景渊,你的主意好。这事由你去办,军工兵营交给你,把松山给我炸个底朝天——我们有的是炸药!”何绍周摔掉手中的烟蒂,使劲踩上一脚狠狠地说。

    爆破作业于8月上旬开始,王景渊精于此道。他选择隐蔽地形,先开挖土壕,壕顶用树枝、杂草覆盖。待土壕迫近松山主峰时,改为坑道掘进,共挖两条坑道。经精确计算坑道延伸至松山主峰底部时,即开掘药室。8月18日晚,药室完成。当夜装填炸药,两个药室共装TNT 10吨。19日拂晓,一切就绪。

    何绍周亲自检查爆破准备工作。来到工兵指挥所,王景渊指着安装完毕的电子点火装置对军长说:“军座,万事俱备——只等按电钮啦!”

    军长满意地点点头。他不动声色地走出指挥所,举起望远镜,最后看了一眼塔尖一样的松山巅峰,心里说,明天就看不到你啦!

    爆破时间定在8月20日上午9时30分。

    拂晓,远征军又一次向松山发起攻击。炮火还是那么猛,步兵冲锋还是那么急。只有指挥员才知道,今天进攻的全部意义在于,尽可能把多数日军吸引于松山主峰。

    同前几次一样,攻击部队接近主峰时,也遭到日军疯狂阻击。于是,纷纷后退。9时15分,远征军全部退出日军火力圈。

    一切都是周密计算好的。从9点15分至9点30分,还有一刻钟,这一刻钟是给攻击部队留下的,好让他们安全隐蔽;这一刻钟也是给日军留下的,好让他们从地下工事里探出头来,最后一次看看即将离开的这个世界。

    然而,日本人却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们在庆祝胜利,庆祝第九次打退远征军的进攻。

    高地上传来日军“哈哈”地狂笑。

    在这无知、狂妄的笑声中,时针坚定不移地“哒哒”前行。

    9时30分到。大地骤然间剧烈地摇晃了两下,并传来两声极低沉,极可怕的轰鸣。几乎同时,松山主峰窜起两股冲天黑烟。

    人们很难精细体验当时的瞬间感觉,只惊慌地以为天塌下来,或者地陷下去了。

    大地颤动和爆炸的巨响转瞬即逝,只有山顶的浓烟,在急剧地翻腾,越窜越高,直冲云霄。

    之后,黑烟随风飘散,笼罩了主峰,笼罩了整座松山。隐蔽在山脚下的远征军士兵,感觉到黑色的粉末如细雨一般簌簌落地。

    浓烟散去,松山主峰已经被削去一截。远征军登上山顶后,日本人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两个深20米、宽各50米的大土坑……

    后来,有人听到日军广播说,天皇颁布诏书:

    松山3000名皇军将士全员玉碎,举国哀悼。

    6月4曰,第11集团军渡过怒江后,向龙陵发起进攻,一路势如破竹。10日,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已经把攻占龙陵的捷报传回重庆。这位总司令年轻气盛,且旗开得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在给蒋介石的电报中称:职亲率71军及第2军主力,分别由毕寨渡、打黑渡过怒江,后向龙陵之敌攻击前进,沿途各地之敌均顽强抵抗。我远征军士气旺盛,连克腊猛、镇安街各点,6日迫近龙陵近郊,经围攻苦斗,于10日攻克龙陵。

    宋总司令发报时,尚有数百名日军死守在城内十余个据点。以为与他的千军万马相比,这点残渣余孽不值一提,便把战果报了上去。万没料到城内残敌敢于负隅顽抗,他的远征军几次冲锋竟然拿不下这点残渣余孽。又赶上天公不作美而连日暴雨,飞机不能空投,远征军供应中断。更没料到日军动作如此神速,各路援军纷至沓来,几天之内就纠集了上万日军,于龙陵四周反包围了远征军,于是只好被迫撤出城郊。

    龙陵作战功亏一箦,中国官兵嘘声叹气,后悔不迭。

    蒋介石接到宋希濂的捷报还没笑出声来,17日便传来龙陵失守的噩耗,于是大怒而致电卫立煌:

    饬即查明放弃龙陵系何人所下命令,迅速见报。

    何人所下命令? 当然是宋希濂下的。但是他不怕,他有话说。他回电卫立煌,并转告委员长:“第一,反扑龙陵的日军主要来自腾冲,如果第20集团军动作迅速,将腾冲之敌切实包围,决不会祸及龙陵。第二,如果松山早日拿下,开放滇缅路,我11集团军何致于弹尽粮绝,攻势顿挫? 第三,如果空军密切配合,龙陵城内残敌早被扑灭,岂能死灰复燃?”

    16

    宋希濂言之凿凿。卫立煌哭笑不得。

    蒋介石杀气腾腾,本想惩办败将,但举起板子,左右环顾,不知该打谁的屁股。最后,只好气哼哼地说:“把龙陵给我拿回来!”

    日军得寸进尺,主力沿滇缅路两侧向猛攻。激战至6月25日,远征军伤亡惨重,节节后退。

    日军前锋距11集团军指挥部仅二三里,宋希濂的掩蔽所也挨了炮弹。

    战局险恶。风声鹤唳。宋希濂急眼了,严令各部死守:“惊慌失措者斩!临阵畏缩者斩!丢失阵地者斩!……!”

    第87师奉命死守达摩山、黄草坝,苦战数日,兵员锐减。师长张绍勋亲加督率,全力抗拒,怎奈日军战车与炮兵反复蹂躏,战至25日,远征军阵地被突破。张师长目睹情形恶化,回天无力,愤而举枪自戕。

    敌我争夺,到了你死我活的关头。幸亏第8军抽出部分兵力,从松山赶来救援,稳定了战局。
宋希濂判定日军连日征战,已成强弩之末:“两鼠斗于穴中,勇者胜”。他联络援军竭尽全力,奋起反击。

    日军果然抵挡不住,惊慌败退。远征军乘势进占龙陵市郊,恢复原有阵地。市内日军大部逃往芒市。

    宋希濂与日本33军军长本多政材,在龙陵城下来回拉锯。到了第二个回合,宋希濂力大气盛,反败为胜,把大锯又给拉回来了。

    日军将领都是些冒险家和赌棍,赢时眼红,输了更眼红。在颓势中,本多政材拟制了更冒险的第三期龙陵会战计划,代号为“断”作战。企图集中两个师团以上兵力,在龙陵地区击垮宋希濂,进而解腾冲、松山之围,最终粉碎X、Y部队会师缅北计划。所谓“断”,一是切断滇缅路,二是阻止X和Y会师。

    这是步凶棋对远征军态势不利。腾冲、松山久攻不下,兵力分散,龙陵远征军孤军前出,对迫在眉睫的”断”作战中,重庆极感惊慌。蒋介石连降金牌,限期结束腾冲、松山作战。又将杜聿明之第5军,从昆明紧急调往龙陵。

    本多政材毕竟力不从心。他东拉西扯,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才凑足兵力。但时不他待,机不再来。到9月5日发起“断”作战时,松山已被远征军攻下,腾冲之战也进入尾声。龙陵四周的远征军兵力骤增,除了原有4个师,又新增了3个师。

    让日军心惊肉跳的是,新增的这3个师都是他们的死对头:一个是第5军的200师,当年在同古城下,曾让日军碰得头破血流。另一个是第36师,1942年,日军扫荡缅甸,正向滇西长驱疾进时,在惠通桥头,遭36师当头棒喝,日军因此没能跨过怒江。再一个是,在松山刚刚埋葬3000日军的荣誉第1师。

    不知本多政材是否后悔,他的“断”作战竟招来如此众多的新老冤家。事到如今,想打得打,不想打也得打。

    龙陵会战一直打到11月3日。结果与本多政材的愿望相反,不是“断”,而恰好是“通”。

    滇缅公路越过龙陵,又向前打通了一截,Y部队与X部队会师的道路又铺平了一程。日军被永远逐出了滇西。

    滇西战场打得热火朝天的8、9、10三个月,缅甸显得相当平静。由于Y部队投入作战,改变了缅甸战场局势。大批日军被从缅甸吸引到滇西,盟军获得反击的宝贵时机。曾经使丘吉尔和罗斯福食寝难安的英法尔会战,于7月底以英军胜利、日军惨败而告终。

    牟田口部队在英军的有力反攻下,兵败如山倒,翻越那拉山脉,向缅中溃逃。当时正值雨季,日军在丛林中饥寒交迫,疾病流行,8万日军中有5万人惨死在溃退路上。这正是前年孙立人部队从缅甸败退英法尔的路线。当年躺下远征军尸体的丛林,现在又成了侵略者的坟场。

    日本人把英法尔战败称为“世纪性悲剧”。

    歼灭了凶悍的牟田口部队,缅中自然清静多了。

    缅北的X部队于8月初攻下密支那后,已是大雨淋漓季节。江河暴满,遍地泽国——是大雨把战火暂时熄灭了。

    远征军停止一切攻势,就地休整。自从年初反攻野人山来,官兵们在丛林里不停顿地奔突,不间断地战斗,七八个月了,战袍需要修补,武器需要保养,体力需要恢复,队伍需要整顿。

    这年雨季的雨量还是那么充沛,雨点还像铜钱那么大,雷电还像剑一样,从天劈到地下。但是,人们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

    在密支那和孟拱,从战争废墟上搭起的帐篷城里,中国官兵像丰收后的农夫,猎获后的猎户,不慌不忙地消化着已经到手的战果。他们在清点虏获、总结作战经验、评功评奖。当然,这个时候,又有一些美国兵,拿香烟、拿手表,来兑换中国人手里的日本战刀、膏药旗,或日军别的遗物。

    惯于吃苦的中国兵们,对伙食也比较地挑剔了起来。有人一闻见澳大利亚出产的牛排罐头,或者美国罐装香肠就想吐。他们热衷于进山打一只山羊,下河炸几条鲤鱼,或者干脆采些野菜,支起小铁锅,弄几样家小常菜调理胃口。

    有什么业余爱好,尽管爱好就是了。打扑克、下象棋、听京戏,有的帐篷里还放着缴获的日本留声机,谁愿意听就听。最热闹还是来了劳军团的时候,吃的、喝的、玩的,全有。国内派来的劳军团三天两头不断线,走马灯似的,前脚刚走,后脚又来。美国电影明星战场慰问团还光顾过密支那呢!他们给士兵带来歌声,带来欢乐,还带来温馨。运气好点的士兵被选出来当代表,被请到台上享受美国女明星那甜美的一吻……

    雨季给中国官兵带来的再不是饥饿、寒冷、疾病和愁苦,而是不尽的欢乐和希望。

    望着漫天大雨,官兵们欢呼:来得更猛点吧,把鬼子的尸体漂得远远的,把鬼子的血污洗得干干净净的,让大地清清爽爽,让丛林充满生机。

    望着闪闪雷电,官兵们呼喊:炸得更响点,劈得更低点,为我们劈出一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就在这充满欢乐和希望的多雨季节里,X部队完成了扩编任务。将原有的一个军扩编为两个军,孙立人和廖耀湘分别任新1军和新6军军长。

    郑洞国免去新1军军长之职,升任X部队副总指挥。

    人人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雨季惟一给一个人带来哀伤。史迪威将军被解除中国战区的一切职务,凄凄凉凉地返回了美国。原因在于罗斯福沉不住气,接连致电蒋介石,敦促他委命史迪威为中国战区统帅,指挥包括八路军、新四军在内的所有远征军。而蒋介石却意识到:如把军队交给史迪威,即使打败了日本其战后的中国决不是他所希望的那个中国。在中国战区内,有蒋无史,有史无蒋。所以致书罗斯福——坚决拒绝!

    在困难时刻,赫尔利作为总统特使,被派到中国,处理危机。赫尔利在美国政界以“相貌漂亮、崇尚虚荣和锋芒毕露”著称。几次接触后,这位美国钦差很快倒向蒋介石。他在致罗斯福的信中作出自己的判断,他写道:

    我的意见是,如果你在这场争论中维护史迪威,你将失去蒋介石,并且你还会连同失去中国。
    即使天堂里所有的天使都将发誓,说我们支持史迪威是对的,这也改变不了历史的结论:美国势必在中国遭到失败。我谨建议你解除史迪威将军的职务。

    史迪威是一名军人,在错综复杂,波涛起伏的中美关系长河中,他只是一条小船。一阵狂涛袭来,他搁浅了。

    10月中旬,史迪威离开中国时,特意绕道密支那,与曾经在缅北丛林并肩战斗,饱尝了失败的惨痛,又共享过胜利喜悦的中国官兵告别。

    当缅甸作战取得决定性胜利之时,他却不明不白地离去了……

    深秋来到了缅北大地的时侯,这里满山野草枯黄,树叶飘零,山花凋谢。秋风起处,枯枝败叶漫天飞舞,簌簌下地。林中又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落叶。具有强大生命力的热带丛林,也无可奈何地显出一幅萧条、破败之景象。

    战火,在旱季重新点燃。经过3个月整备,X部队这口宝剑是更加锋利了。当它再次出鞘时,缅北残敌,立刻感受到它那直刺脏腑的闪闪寒光。

    飒飒秋风中,X部队自密支那、孟拱两路挺进,孙立人军在左,廖耀湘军在右,席卷敌阵。
不久,因日军进迫贵州,国内战场危急,廖耀湘的新6军紧急空运回国,孙立人新1军独立担负缅北作战任务。

    1944年12月15日,远征军攻下了日军要点八莫。之后,远征军雷厉风行,节节推进,将日军约两个联队合围于南坎地区。

    与此同时,Y部队在攻下龙陵后,马不停蹄,乘胜前进,连克芒市、遮放、畹町。

    中国远征军X、Y部队共20万人马,一路沿中印公路,从缅北往回打;一路沿滇缅公路,自滇西往外杀去。两路大军相向突击,互为呼应,炮声相闻。

    1945年1月27日,X、Y部队共同攻占中缅边境日军最后据点——芒友,两股铁流终于汇合。

    至此,滇西缅北地区日军的最后一面膏药旗被拔除。凶恶的日本第33军宣告覆灭。中国期待已久的国际通道——中印公路全线打通。

    尾章  难忘的会师典礼

    “中国远征军会师典礼在芒友举行。

    “这天天气晴好,碧空无云,金色阳光洒向大地。

    “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肃立着两个钢铁方阵。左侧是身穿米黄色美式制服的X部队,右侧是身着深灰色中式制服的Y部队。

    “典礼台布置得壮美、醒目,喜气洋洋。这是工兵部队连夜赶筑的土台。台顶张盖着鹅黄色降落伞,在蓝天、白云和草地映衬下热烈、和谐。前台左侧一条标语:祝贺Y部队进军滇西马到成功!右侧也是一条标语:欢迎X部队反攻缅北凯旋回国! 正中央横幅上,赫然写着一个斗大的字:V !这个‘V’的意思就是胜利。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炬而格外耀眼——这是用热血与泪水写成的!

    “典礼台的幕帐上,悬挂着蒋介石、罗斯福、邱吉尔和斯大林的巨幅画像……

    “郑洞国与卫立煌相向行至台中央,两双粗壮有力的大手进行了历史性的一握。台下万众欢声雷动……

    “此刻——宣告中国远征军胜利会师的礼炮隆隆震响,全世界都听到中国人扬眉吐气的胜利炮声。

    “此刻——从印度启程,穿过野人山,穿过密支那、八莫、南坎,沿着中国官兵用血肉铺成的中印公路辗转而来的首批500辆军车,满载着美援物资,缓缓驶过国门畹町桥头,向昆明,向重庆进发。

    “此刻——中国空军轰炸机群,带着呼啸,掠过中缅边境,掠过缅北大地,向曼德勒,向仰光飞去。

    “此刻——在国内战场,八路军、新四军执行毛泽东主席提出“扩大解放区,缩小沦陷区”的战略任务,于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的广大地区英勇作战,打击日军,收复失地;远征军正在发动柳桂战役,粉碎日军夺占越桂铁路的图谋;从成都起飞的远程轰炸机群,穿云破雾,直扑东京!

    “此刻——在太平洋,精锐的美国第6集团军登上日军重兵设防的菲律宾吕宋岛,摧毁日军的海上防线。
    “从南亚到东亚,从大陆到大洋,处处敲响日本侵略者的丧钟!

    “事情虽然过去了60多年,但我还是记得这些亲历、亲见、亲闻的事,当然,作为一个小小的上士军需,我无法了解高层次的事,一些事是从高瘦影留给我的那个小本本上知道的。他在芒友会师的当天晚上,交给我一个带有血迹的小布包时说,这是一个随军记者在八莫临死时交给他的,让我暂时替他保存几天,可他第二天就失踪了。后来在返回昆明的路上,才听说他被秘密处决了,也有人说他是偷跑回八莫或密支那去找老相好去了……

    “他给的那个小布包,我是到了上海后才打开看的。里面有一个小本本和3个胶卷,他没说叫我交给哪个,小本本上面又没名没姓没地址,我想丢掉过几回又怕有人来找我要……所以就随时装在挂包里,时常拿出来看,越看越觉得里面记的东西都与‘老美女’写的差不多,都是我们远征军的战斗经过……后来我交给了王光汉,他赏给我10块大洋……后来他的副官说这材料很重要,并还给了我几张照片……说来也怪,我从武汉到重庆又到昆明,经过了无数的关卡,什么都被人翻走了,就这几张照片没人要……‘文革’期间我把它埋在菜地里,直到80年底才去盘回来……呵呵,你觉得有用就拿去吧,我可不想把它带进棺材去,呵呵……什么——你说我要活一百岁?谢金口、谢金口!”周柏林最后高兴地说。

    于是,我凭微型录音机的录音和笔记,用了20多天的时间,整理出这部以飨后人的纪实文学——周柏林回忆录,并暂定书名为《周柏林传奇》……

    作者简介:

    华源(实名:陈明源)——曾任33980部队医院院长、南涧文化体育局长、中共南涧县委党史研究室主任;正式出版发行过《哀牢药经》等医学和《山水恋》等文学专著13部、360余万字(不含本书),于2014年2月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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