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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故事(纪实文学)——《周柏林传奇》(组图)
2015-06-24 12:01:20
作者:华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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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抗日战争正面战场,远征军先后进行了淞沪、太原、徐州、武汉。长沙,滇缅等会战。淞沪会战在抗战史上是罕见的,粉碎了日军速战速决的战略企图。徐州会战之台儿庄战役,是抗战以来正面战场取得的最大一次胜利,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斗志,在抗战史上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太原会战之忻口战役是远征军取得成功的防御战役,沉重打击了日军锐气,使得日本叫嚣的“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彻底破产。武汉会战时间之长、参战兵力之多。规模之大,是八年抗战期间任何一次战役所不能比的,也是中国近代军事史上最大规模的战役之一。首次长沙会战的胜利,坚定了全国军民继续抗战的决心,使日军普遍产生厌战情绪特别是第三次长沙会战的胜利,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战场第一次获得空前胜利的战役,给垂死挣扎的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击。滇缅会战是抗战以来远征军在正面战场获得彻底胜利的大规模进攻作战。综观场场会战,空前惨烈,百万将士血染沙场,真实展现了抗日战争悲壮的画面。

    在抗日战争敌后战场,八路军和新四军广泛开展游击战争,有力地支援了正面战场作战。平型关大捷是八路军开赴抗日前线的首次胜利,百团大战摧毁了日军的交通命脉,这些都成为抗战史上重要的一页。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敌后战场与抗战正面战场相互支援,相互配合,无不体现着一个民旗同仇敌忾的光荣传统,展示了中华儿女威武不屈的民族气节。

    1941年,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漩涡把全球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缅甸却依然风平浪静。不仅如此,由于盟国援助中国的大批物资从仰光上岸,再经滇缅公路运往昆明。所以,仰光在世界大战的环境中竟出奇地繁荣了起来。仰光港内,悬挂星条旗、米字旗,还有镰刀斧头旗的巨轮进进出出,各种军火物资堆积如山。滇缅公路车水马龙……

    仰光的平静和繁荣,完全不符合日本人的愿望。日军在偷袭珍珠港,横扫东南亚以后。

    1941年12月23日圣诞节,首批54架日本飞机空袭仰光,造成码头被毁,城市瘫痪,交通中断……

    缅甸是英国的殖民地,英国人不会眼巴巴地让这只金孔雀落八日本之手;滇缅公路是中国的输血管和生命线,中国人也决不能让日本鬼子从仰光爬上岸。中英两国政府12月26日在重庆签订了《中英共同防御滇缅路协定》,建立了军事同盟。重庆军事委员会为此组建了中国远征军,下辖三个军约10万人马。 杜聿明任远征军副总司令兼主力第5军军长。

    1942年2月16日,仰光告急,应英军请求,中国远征军入缅作战。

    记得远征军挥师出征那天,场面何等壮观,阵容何等威武!空中有盟国的飞机掩护;地上车轮滚滚,马达雷鸣;上千辆各式各样的车辆,坦克车、炮车、弹药车、步兵输送车、救护车、通讯车、辎重车,还有从缅甸赶来协助运兵的英国红头大卡车,犹如钢铁巨龙,沿着滇缅公路,出保山、渡怒江、过龙陵、越芒市,直奔国门畹町而去。

    滇缅公路上突然出现的这支机械化部队,其规模、质量,在中国战史上是空前的。远征军编制内的第5军、第6军和第66军,全是国军中的精锐。尤其第5军,是中国第一个机械化军,王牌中的王牌。

    隆隆而去的战车、大炮,都是近年苏联、美国援助的新式装备,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国防老本。蒋介石曾紧紧攥在手心,轻易舍不得用。如今,走上国际战场,总司令一咬牙,就抖出来了!

    我们滇西是块多情的土地,民风淳朴且崇尚武功。老百姓听说远征军出国作战,大受鼓舞。

    多少年来,中国人只有在自家门内受人欺负的份儿。现在,跨出国门,到缅甸去打鬼子。部队出征的这一天,各族民众闻风而至,围拢到道路两旁,为远征官兵壮行。当地的头人按本族习俗,在路口摆香案,垒祭台,由祭师主持,杀牲献祭。军车一停,各族男女老少,一拥而上,献米酒,敬山茶,递纸烟,犒劳官兵。

    沿途人山人海,欢腾雀跃。出征的官兵热血奔涌,斗志昂扬、军歌嘹亮……

    蒋界石的巨幅画像矗立在畹町桥头,他威风凛凛,脚蹬马靴,腰挂佩剑。肩披黑披氅,就像一面迎风飘扬的战旗。他面对南边那片狼烟四起的丛林,那夸张了的右手凌空一挥,臂之下是两行斗大的字:

    驱除倭寇
    收复缅甸

    远征军官兵喝下当地民众献上的壮行酒,便雄赳赳地跨出了国门。那坦克、大炮、汽车一队接一队,冲上畹町河的木桥,开进了缅甸的国土……

    然而,缅甸对中国远征军来说,是一个既陌生又充满危机的战场。偏偏远征军又是一支完全缺乏国外作战经验的军队。过了腊戍镇,部队开始换乘火车,向南开进。

    深入到缅甸境内后,远征军不断接触到一些令人不安的情况,这才知道缅甸是个十分凶险的战场。

    缅甸地形极其复杂,高山环列,河流交错,茂密的热带丛林遍于全境,交通十分困难,这对机械化部队运动作战极为不利。炎热的气候,也叫人难以忍受。虽然是二三月份,气温常常高达40度以上。远征军缺乏热带作战的装备,有些士兵还穿着厚厚的冬装。

    日军虽然还在缅甸南部,但是,奸细早已渗透到北方。缅甸老百姓对中国没有什么冤仇,但他们恨英国人。英国殖民者已经统治了缅甸一百多年。小日本心怀叵测,到处张贴“是赶走万恶的英国人的时候了,只有日本军队能帮助缅甸独立……”的传单。

    缅甸是个佛教国家,日本人收买了不少缅甸和尚,这话通过和尚的嘴说出就是佛爷的话。于是,老百姓大多倒了向日本人一边。

    中国远征军所到之处除了华侨,当地人望风而逃。对此,官兵们大惑不解:我们来帮你们打小日本,你们却跑掉……?

    中国人在缅甸人的眼里,已经被看作是英国老毛子的帮凶了。谁也不知英国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铁路在他们的手里,输送中国远征军的列车走走停停。有时火车头莫名其妙地被人调走,中国官兵被撂在铁路上,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与此相反,一列列满载英军的列车在仓皇后撤。而一些缅奸,到处捣乱放火、投毒、挖铁轨,袭军车。

    中国远征军语言不通,地形不熟,气候不适,情报不灵。以副代正的杜聿明副总司令的专列离开腊戍没走多远,便遭到缅奸的暗算,道钉被耗开列车被颠覆,摔得他满脸是血,遍体鳞伤。医生只好用纱布把他的整个脸都紧紧裹起来,只留下嘴巴、鼻孔和眼睛。可怜的杜副总座成了个布面人。急得他鼻孔直哼哼,眼睛直冒火。

    远征军先头部队200师千里跃进,辗转半月,于3月8日开抵缅南重镇同古。刚刚从英军手中接过城防,就传来仰光失守的坏消息。脸上伤口还未彻底长好的杜长官,扯下纱布就匆忙赶到同古去部署作战。

    3月19日,战斗在同古外围打响。日军第55师团乘攻占仰光之气焰极高。远征军初露锋芒,打得漂亮。第一天,歼敌300人。之后,日军向同古急速增兵。

    3月21、22日,日军出动350架飞机,摧毁了英国在缅甸的全部空军,缅甸的天空首先宣告陷落……

    日军以优势兵力和绝对制空权,开始合围同古。远征军援兵受阻,200师孤军奋战,伤亡惨重。 3月30日被迫弃城突围,第一个回合就打了个败仗!

    2

    4月的缅甸,赤日炎炎,溽署熏蒸,加上狼烟滚滚,战火燃烧,燥热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杜聿明乘坐的黑色雪佛莱轿车,夹杂在混乱的队伍中,缓缓后撤。一路上烟尘弥漫,人马喧哗。不少人开始骂娘。

    杜聿明脱下军帽,解开衣扣,仍然大汗淋漓。尽管如此,车窗的玻璃关得紧紧的,还拉上咖啡色的厚窗纱。副总司令宁愿闷在车内,也不愿看到窗外的混乱景象,听到那刺耳的骂声。

    同古战败就跟他在腊戍的车祸一样,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可怕,一下把他手中最强的一个战斗师打垮。但他仔细一想,首战受挫是必然的,也是值得的。由于英国人拖延,远征军出兵太晚,途中输送又慢,赶到同古,立足末稳,就与日军展开遭遇战。日军以四倍于我的兵力,还有制空权,是想一口吃掉200师的。200师血战3天后,虎口突围,把日军打得嗷嗷乱叫。200师虽然败惨了,但他们同古死守而为主力的集结,赢得了10天的时间。

    现在好啦——中路第5军主力已经在平满纳附近完成战略集结;东路第6军已前出至棠吉、罗衣考一线,与中路成犄角之势;战略预备队第66军也在跟进之中。

    平满纳和同古一样,处于缅甸中轴线上,南北贯穿全缅的惟一一条铁路干线,从南端的仰光起,向北依次经过同古,平满纳、曼德勒到达缅北密支那。同古失守后,平满纳成了抵挡日军北犯的战略要冲。按会战计划,第5军主力将日军渐次吸引至平满纳附近山地。尔后东路之第6军,西路之英军向中央靠拢,形成台固态势,一举集歼日军主力,进而收复同古、乃至仰光……

    杜聿明把整个会战过程推演一番后情绪激动、心旌飘荡:平满纳会战十拿九稳,一定能打个震惊中外漂漂亮亮的歼灭战,不仅能超过前不久的昆仑关会战,而且东汉大将班超远征西域的疏勒会战、北宋狄青荡平西夏的邕州之战都将为之失色。远征军国际声誉之确立当在此举……

    思来想去,杜聿明惟一对英军不大放心。缅战以来,英军的表现实在令人担忧。2月间,在锡唐河以南地区,7000英军被俘;3月里,不战而放弃仰光。之后,一路后退,不知他们要退到哪里才是尽头?平满纳会战指望英军担任西线作战任务,靠不靠得住?对英国人还是留点神——杜聿明暗中警告自己。

    血色的黄昏中,尘裹土封的“雪佛莱”车拖着一身疲倦,开进了平满纳城。

    远在重庆的蒋总司令日夜关注着缅甸作战。除了利用电台遥控指挥,而且接二连三地向前线派遣指挥官。刚出国时,是杜聿明负全责,到腊戍加派了史迪威。不久,又派林蔚领军委会滇缅参谋团进入缅甸,从旁襄助。4月11日,罗卓英走马上任,代替因故一直没有到任的卫立煌来担任远征军总司令。

    中国远征军还是三个军,但指挥班子已经增加到4套。床上架屋,互相掣肘。杜聿明心中抱怨蒋介石:校长——你让学生听谁的啊?正当杜聿明心有怨言,左右为难之时,平满纳会战打响了。

    廖耀湘新22师,按预定计划在斯瓦河地区遥次抵抗,且战且退,一步步将由同古北犯的日军吸引至平满纳附近。日军发现上当,从4月17日起,向平满纳远征军既设阵地猛攻,远征军沉着应战。奋勇杀敌。平满纳城下,日军约2个师团在第5军拦截下不能动弹。

    此期间,远征军游击司令黄翔率领的部队深入敌后,捣火车,炸桥梁,袭击机场,破坏日军运输线,搞得日军心神不宁,草木皆兵。

    鱼儿已经上钩。只等远征军东西两路包抄过来,日军就溜不掉了!

    平满纳城内,杜聿明盼星星、盼月亮,望眼欲穿,等待各路大军会合。然而,他首先等来了西路英军败退的消息:在日军第33师团的进攻下,数万英军士兵毫无斗志,争相逃命。先是放弃普罗美,继而扔下阿兰庙,甚至闹出仁安羌地区7000名英军反被千余日军包围的笑话。

    紧接着东路也传来凶讯:日军56师团突然从毛奇北犯。第6军逐次投入兵力,杯水车薪,抵挡不住日军的进攻。日军连续克下棠吉和雷列姆。4月19日,第6军有一个师在罗衣考地区下落不明,一个整编师的兵力忽然丢了。

    战局骤变。把日军吸引在平满纳的第5军,反而陷入日军三面包围的危急之中。请神容易送神难——面对危局,史迪威、罗卓英、林蔚与杜聿明四个指挥部之间文电交驰,经过一番磋商,争吵,最后决定:放弃平满纳会战。

    4月18日晚10时,杜聿明向第5军下达了突围的命令。这是缅甸开战后,他下的第二道突围令,与命令200师放弃同古的命令前后只隔19天。

    缅甸作战如同一次又一次截肢手术,每组织一次会战,就后退一大步。

    放弃平满纳会战后,蒋介石命令远征军立刻组织曼德勒会战。

    曼德勒亦称瓦城,是缅甸的故都。 400多年前缅甸阿瓦王朝建立时,风水先生就看中了曼德勒,把首都定在这里。至今城内还保留着气派堂皇的皇城风姿,其规模气势及建筑风格,可以和中国紫禁城媲美。曼德勒位于缅甸正中部,从密支那至仰光的铁路,到曼德勒正好走完一半。缅甸最大的河流——伊洛瓦底江从城外流过。古往今来,曼德勒皆为用兵重地。

    中国远征军把赌注最后押在曼德勒会战上。除了第5军、第6军,充当预备队的第66军也全开了过来。此外,还有英军第1师及装甲第7旅。

    中国远征军无论如何要打赢这一仗,决不能再退。再退就该退回畹町了。而退回蜿町是什么滋味,想当初出兵的时候,滇西老百姓敲锣打鼓,兴高采烈欢送远征队伍,一旦战败而回,有何脸见江东父老? 畹町桥头还矗立着蒋总司令巨幅画像,“驱除倭寇,收复缅甸”言犹在耳,而结果丢盔弃甲,陷城失地,如何复命? 三国时期,诸葛亮在这一带七擒孟获,功昭天下,现今远征军要是在这里一败涂地,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只有背水为阵,绝处求生啦!

    4月26日早晨,杜聿明率领自己的副总司令部进驻曼德勒。他把指挥所安顿在皇城的兵营内后,便四处巡视阵地。杜副长官此时虽不像部署平满纳会战之初那样雄心勃勃,与古人班超、狄青相提并论,但他认为缅甸之战尚有可为。有这么多的部队,这么坚固的城防,背水一战说不定真能扭转乾坤。

    回到指挥所,喝下英军将领刚刚派人送来的一听冰镇罐装啤酒,他抖擞精神,口授电文,限二小时到:

    蒋委员长:瓦城会战各部集中完毕,决与城共存亡。

    职杜聿明叩

    然而,缅甸的战局就像这里的天气,阴晴不定,瞬息万变。杜聿明刚刚下了死战决心,远征军东路又告失利。日军第56师团在攻占棠吉、雷列姆后,一路北犯。第6军惊慌失措,溃不成军,仓皇败回中国境内的西双版纳。

    4月28日,日军一举攻下缅北重镇腊戍。腊戍位于曼德勒东北,是滇缅路的重要枢纽,也是从曼德勒到畹町的咽喉要地。腊戍失陷,如马谡失街亭,败坏全局。集结在曼德勒的远征军主力,像一下掐断了藤的瓜,掐断了枝的葡萄而陷于绝境。

    英军是一支随时准备撤退的队伍,见势不妙,撒腿就跑。4月30日夜间,他们撤出了曼德勒,向印度方向逃跑。曼德勒会战顷刻成为泡影,缅战的最后希望彻底破灭!

    5月1日,杜聿明无可奈何地给所属部队,下达了从曼德勒总突围的命令。这是他在缅甸战场下达的第三道突围令。距平满纳突围只有13天。

    5月,已是缅甸雨季前期。天空乌云翻滚,雨水浙浙沥沥,更增添凄凉和萧杀的气氛。

    曼德勒会战的破产,使中国远征军处于极度危急之中。由于腊戍陷落,远征军已不可能沿滇缅公路撤回国内。

    5月7曰,蒋介石越过史迪威、罗卓英,直接电令杜聿明:

    向密支那、片马转移,勿再犹豫停顿。

    杜聿明接命,不敢片刻停留,指挥手下第5军和第66军两个师沿铁路迅速撤退。计划抢占缅北要点密支那,而后夺路回国。

    此时的中国远征军,再也没有刚出征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昂扬斗志;更没有声威震荡、气贯长虹的高亢战歌。官兵们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撤退回国,赶紧撤退回国!

    谁也没有料到缅甸是个大泥潭,只要踩进脚来,就休想脱身而出。从曼德勒往北,已开始进入山地丛林,除了密瓦铁路和一条简易公路,只有一些能通牛车的山间小道。道路两旁全是大山和莽莽苍苍的丛林。缅甸——已乱成一锅粥。军队在撤退,老百姓也在逃难。漫山遍野都是惊慌失措的难民。

    缅奸到处破坏,炸桥梁,挖铁轨,搬道岔,他们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运载中国远征军直属辎重团的一列火车,开出车站不到5公里,就被缅奸颠覆,死伤300多人……

    3

    公路上,人满为患,车满为患。牛车王国的缅甸,再穷的农户也有牛车。他们拉家带口逃难,沿途塞满了吱吱扭扭、慢慢吞吞的牛车。

    缅甸汽车也特别多。一条滇缅公路不知招来多少汽车,有国民党西南运输处的大车队,也有冒险家们走私倒卖做生意的私人汽车。因为腊戍失陷,跑滇缅路的汽车全都挤到密支那方向上来。有的是抢运积压在缅甸的援华物资,而更多的则是装着在滇缅公略上营私舞弊、倒卖军火的奸商的财物。卡车上,军毯、皮鞋、雨衣、轮胎、香烟、罐头、茶叶、布匹,甚至还有香水、乳罩、高跟鞋,应有尽有。

    滇缅路在流血、流脓。远征军的战车、炮火、运兵车,夹杂在乱七八糟的人流和车流里,慢幔爬行。一些路段,堵塞的汽车达几十公里长,司机干脆摊开被褥,在汽车底下睡觉,醒了再走。常常是徒步行走的难民超越汽车而走到了前头。难民们五花八门,形形色色。逃难路上有的男人左手提个包,右手提个包,两个胳肢窝底下还夹着包,像耍杂技的大力士。有的左手拉个孩子,右手也拉个孩子,脖子上还骑着孩子像耍猴似的。但不管怎么说,穿裙子的男人,总让中国士兵们看不大顺眼……

    杜聿明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辆敞篷吉普车上。离开曼德勒时,他换了辆车。那辆心爱的“雪佛菜”比较娇气,跑不了缅北的山路,中途退役了。为了避免日本人在中国远征军副司令的坐车上做什么文章,司机只好忍痛把“雪佛莱”推下伊洛瓦底江。

    这件事看起来小,但给杜聿明内心以巨大的创痛。在心烦意乱的行军路上,再不能把自己关在密闭的车厢内,想自己该想的事情了。作为一个司令官,连为自己创造一个能不受干扰地展开思路的小环境都办不到,这本身已经说明:他对这场战争是彻底绝望了。

    杜聿明现在想的和做的唯有一件事——抢占密支那,打开一条血路,把部队和装备撤回国内去!

    5月9日夜间,部队到了卡萨,密支那已经不远了,但就在这个黑沉沉的夜晚,从收音机里听到印度电台广播:5月8日,日军攻占密支那……

    杜聿明大感被人当头一棒、当胸一拳,脑袋嗡嗡嗡地响,胸口火辣辣地痛,汗珠刷刷地往下淌。他感到胸口发堵,全身燥热,他站在空旷的山坡上,远望月色下起伏的群山和莽莽丛林,近观公路上绵延不绝的车队和灰茫茫一片行军帐篷,杜聿明心情沉重:如何把这数万人马带回国去呢?

    次日,杜聿明决定各部队自寻生计、分路回国。他率领其中第5军军部及廖耀湘新22师离开密瓦公路,改道向西北方向而去。

    行走数日,情况越来越不妙,道路愈走愈见狭窄,两旁林木参天,遮云蔽日。车队行进其间,恐怖、压抑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日,队伍行至名叫洞洞山的小寨。再往前走,就是荒无人烟的原始丛林。连牛车道也没有,庞大的车队被挡在丛林之外而动弹不得——中国远征军走上了绝路!

    杜聿明跳下吉普车,四处查看地形。但见村子后面是一道断岩,断岩之下是峡谷。峡谷里雾霭升腾,深不可测。山风吹来,林涛阵阵,虎啸猿啼。

    前无道路,后有追兵。部队怎么办,车辆装备怎么办?杜聿明围着村子转了几圈,决心难下——他望着停在路上的战车、大炮心疼之极:这些装备都是中国人几年抗战用血和生命换来的;有些坦克、大炮,在缅甸战场还没来得及打一炮就将白白扔掉……

    直到太阳偏西,杜聿明才下达了那道让他悔恨了一辈子的命令:“弃车上山”!

    官兵们卸下大炮上的炮镜,拆下汽车的内胎,以及其他一些重要部件。然后,将所有的车辆、火炮炸毁,这等于砍自己的胳膊,断自己的腿啊!

    日落之前,官兵们携带轻便武器,牵着分到的骡马,钻进了无边无际、莽莽苍苍的热带丛林。

    丛林外,留下战车、大炮的残骸——那是中国远征军机械化部队的坟场!

    阵雨时缓时急,头顶雷声隆隆,部队在密林中又艰难地行走了一天。傍晚宿营的时候,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回头一看,早上离开的那片芒果树林,还在身后的山坡上,这天只走了四、五里地。道路如此艰难,照这种速度,何时走出丛林?最要命的是没有粮食,官兵们已经数日粒米未进,只靠野果充饥了。

    “把参谋长罗又伦叫来”杜聿明以命令的口吻说:“无论如何,要弄点吃的,不然要死人!”
他一生征战,过去总以为只要武器好,弹药足,加上指挥得当,就能打胜仗。现在才懂得军队要生存,首先要吃饭。

    到哪弄吃的呢?罗又伦搓手顿脚,左右为难:“搞不到粮食,山里没有人家。”

    “就这么等死啦?”副司令官脸有怒色,他不相信精明强干的参谋长一点法子也没有。

    “唉——这实在是……”参谋长唉声叹气,转过脸去。又自言自语道:“倒是还有些骡马……”

    “有多少匹?”杜聿明耳朵出奇的灵,紧着追问。

    “每个连队五六匹不等,是驮弹药和伤员的。”

    在缅甸作战中,骡马前送弹药,后送伤员,是立了大功的。进入丛林后,骡马负重而行,比人受罪大。怎么能打它们的主意呢?

    重病中的杜聿明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量,做了一个十分有力的手势,大声说:“杀!”

    杀马的命令一传下去,丛林立刻疯狂了起来。早已饿昏了头的士兵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端着枪刺,举着刀,全围到栓马的大树下。马通人事,见大事不好,惊恐万状。拿枪的士兵不由分说,“砰”的一枪,马应声倒地。人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叽里咔嚓,你剜一块,我割一刀,转眼工夫,一匹战马只剩下骨架、蹄子和皮毛。士兵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生起火堆,用竹棍串着马肉,边烤边吃……丛林里弥漫着烤肉馋人的油香味……

    按命令每个连队只准杀一匹马。可是士兵饿红了眼,有的连队一下放倒两匹马。即使如此,下手晚的士兵,还吃不上马肉,只能抱着马骨头和马蹄啃……

    当士兵们吃完马肉之后,不少人围着战马遗下的皮毛尸骨,不禁嚎啕大哭。战马都杀了,人还有什么指望,一个连队总共五六匹马能吃几天? 吃完马,我们还吃什么,丛林又是一片哀声。

    因为饱餐了一顿马肉,官兵们腿脚有劲,次日的行军速度明显加快。躺在担架上的杜聿明,心中略有宽慰。

    可是,没走出多远,前面又传来坏消息:进山十多天来,一直给部队当向导的当地土人,这天竟然迷失了方向,找不到以前穿越丛林时留下的标记。

    有人听到这消息,心中害怕,悄悄离开队伍,从原路往回跑。在偌大的森林里,往后走更是死路一条。惟一的办法是齐心协力往前闯。

    当个胜利将军固然不易,而一旦损兵折将,溃退千里,当个败将军尤其艰难。大败之际,比任何时候更需要坚强的信念和铁的手腕。

    杜聿明扶病料理一切。他一面命令特务营立即派兵追寻逃跑的官兵,一面叫来向导,好生安慰,叫他不要着慌,慢慢回忆,仔细寻找,相信一定可以找到指路的标记。

    第二天中年,特务营长李公瑜押着被抓回的五名逃兵来见杜聿明。

    杜副司令官支撑着虚弱的身子,从担架上坐起,看了一眼跪在跟前的官兵,问道:“贪生怕死,临危逃跑,知罪吗?”

    “知罪。”逃兵们磕头如捣蒜。
    “都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亲人?”

    五名官兵泪流满面,一一通报。

    杜聿明笔尖抖索,详细记录。之后痛心疾首地说:“各人家中老少,本官会妥善照顾,放心去吧!”

    五名官兵一齐放声大哭。

    一刻钟后,丛林里响起五声枪声。声音低沉、凄婉,长时间在林中回荡……

    午后,重庆来电指示:日军已侦知远征军回国路线,高黎贡山各山口均布下重兵;远征军北退凶多吉少。因此,命令第5军军部及新22师改道进入印度。

    杜聿明打心眼里不愿意退到印度。中国人打败仗难道还要到印度丢人现眼?可是,事到如今,救军要紧,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他召集罗又伦、廖耀湘,传达重庆的命令。又叫来向导,询问到印度的路线。一说去印度,这位矮小精悍的当地土人立刻惊恐起来。他说此去印度尚有100多公里,比到中国的葡萄、马面关近一些,但道路更加艰难,全是野人出没的老荒山。

    向导还说:“前年,他和5个伙计到印度贩盐巴,活着回来的就他一个人。那还是旱季呢,现在更不好说了……”

    杜副司令官沉默半晌。最后,斩钉截铁地说:“穿过野人山,朝印度前进!”

    第二章  二百师败退回国

    “中国远征军第200师是老蒋的嫡系和王牌,他们师‘败走麦城’的故事,是一个常驻司令部的美国女记者写的,几个重庆、武汉、南京和昆明的大学生兵翻译出来,就在他们自办的《远征军战报》上发表出来……我最爱看这份战地小报了。后来,国内的大报也纷纷转载过,但那个美国女记者有些不高兴,对那几个大学生说,有人改动了她的文章……”

    4

    中国远征军200师师长戴安澜躺在一片乱石上。他的旁边倚着石头坐着的是师步兵指挥官郑庭芨。远点是他的卫兵,在远处山头蛰伏着的全是他的部下。

    出国作战的时,共有12000多人的200师齐装满员。经过2个多月的艰苦征战,有4000多弟兄已躺倒在缅甸的战场上。眼下只剩下7000千人,他们都围在师长戴安澜的四周。

    在缅甸打仗的头两个月里,一切供应都由英军包办。不管打到哪里,只要给英军联络官开张清单,英国人就开着汽车把食品送来。

    现在打了败仗英国人却跑了,把远征军撂在后边,没人管饭。撤退半个月来,全靠手中的一点缅币,一路向当地人买粮,与叫化子差不多。

    最叫戴安澜心神不定的是,部队预定第二天拂晓偷渡南渡河。这是撤退路上遇到的第一条大河,河宽1000多米,既无桥又无船。于是,戴安澜命令全师隐蔽山中编扎竹筏。

    按说有了竹筏,一条南渡河不在话下。可是,眼下孤军奋战,英军已跑得无影无踪,友邻中国部队又情况不明。

    杜长官给他的最后一道电报,是十天前从曼德勒打来的。那时,200师从同古已撤退到缅甸中部的棠吉。杜长官说,中英联军在缅甸战场已开始总撤退,200师应立即放弃棠吉,向密支那、八莫一线集结,然后夺路回国。可是,当全师北撤至南伦时,得知腊戍已为日军所陷,情况危急。此时,军委会滇缅参谋团团长林蔚电令戴安澜,率师改道东进,渡萨尔温江,至景栋一带,与甘丽初的第6军会合,而后退回西双版纳。

    但戴安澜拒绝了林蔚的命令。他认为自己不是机器,除了照着命令,看着地图行事,有时也靠感情,靠良心打仗! 200师是第5军的主力,杜长官正在危难之中,更需要兵合一股,共同突出重围。他想:我怎能撇下长官只顾自己逃命!杜长官是200师第一任师长,是他一手培养了这支队伍,又是他亲手把这个师交给自己的。在这种时候我把队伍拉走了,还有点良心吗?再说,第6军在东线不战而退,仓皇逃命,如果现在我把200师开过去,就等于给人家殿后擦屁股,我戴安澜坚决不干这种事!

    北进——纵然是刀山火海也要北进!戴安澜铁了心,只是眼下远离长官,孤军作战,情报不明。友军在哪,日军在哪,一概茫然。天晓得远征军计划是否暴露?沿途缅奸不断捣乱,万一走漏风声,日军或者在对岸伏击,或者派炮艇在河中拦截,我200师不就彻底完了!戴安澜左思右想,心烦意乱。

    “嘎、嘎、嘎……”一群乌鸦在头顶盘旋,发出阵阵凄惨的哀鸣。

    在异国的荒郊僻岭、深山老林之中,这叫声尤其阴森、可怖。

    戴安澜心事重重,翻了个身坐起来骂道:“唉——今晚老鸹嚎个什么呢?”

    郑庭芨知师长感物伤怀,便好言排解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老鸹与我们何干?”

    “可这讨厌的东西,干吗老在我们头顶上转,从撤出同古它们就老跟着我们——烦人!”

    “师长,缅甸这地方乌鸦多嘛。大家都讨厌乌鸦,其实这黑家伙是孝鸟,不是有乌鸦反哺的老话吗? 说不定乌鸦在骂我们搅了它的窝呢?”

    “唉——”戴安澜叹了一声,便沉默不语了。

    入缅参战,对戴安澜来说既兴奋又惶恐。出国之前,他曾对记者说:“得远征异域,始偿男儿志愿!”同时又说:“另一方面,也有履冰临渊的戒慎恐惧心情,因为这项任务的关系和影响实在太大了!”

    出征后,知道他的200师做为远征军的先头部队长驱千里,到缅甸南部的同古接防,他更深深地感到重任在肩。在进军的路上,他既有慷慨激昂之外表,也有忧虑重重之担忧,他对郑庭芨说:“全军主力未动,我们师一气前出到千里之外,这种孤军深入的仗不太好打啊!”随后,又决断说:“不好打也得打!”

    3月8日,全师附军摩托化骑兵团、工兵团,全部到达缅南重镇同古。

    仰光陷落,如同一座摩天大厦轰然倒塌,毗连的同古立即受到影响。200师到达同古时,城内店铺关闭,百姓纷纷逃离,一片兵荒马乱景象。

    戴安澜心急火燎,想尽快从英军手里接过城防。次日清晨,戴安澜草草吃过早点,匆忙来到驻同古的英军第1师司令部。没想到日已三竿,师长斯考特仍高卧未起。日本人已打到家门口,军情紧急,危在旦夕,不知这位英国将领如何睡得这样安稳?按着戴安澜那火爆的驴脾气,要是在国内,见到这等荒唐事,恐怕要到房后去放把火将他烧起来了。可是,这是缅甸,这是盟军,戴安澜只好耐着性子等待。到8时30分,斯考特少将才梳妆披挂停当。

    两位师长见了面。远征军的到来,使斯考特喜出望外,简单交谈了几句后,英国人就急于移交城防。因为同古是个烫手的土豆,斯考特恨不得马上把它塞给中国人。

    他们带上各自的参谋人员,逐一交接防务。同古地形是不错的,仰瓦铁路穿城而过。路西为旧城,路东是新城,旧城城墙高20米,厚13米,全是砖石砌筑,是很好的防御工事。新城建筑密集,街道纵横,利于巷战。城东有锡唐河掩护,城北十余里有克容冈机场,但英军的工事构筑得浮皮潦草,十分简陋。这里堆几个沙袋,那里拉几道铁丝网,散兵壕挖得很浅,士兵蹲在里面,还有半个屁股蹶在外面。战斗指挥所的掩体覆盖层太薄,根本经不住炮火轰击。

    锡唐河大桥竟然没有永备性桥头堡,克容冈机场没有高炮,也没有地面工事,四处都敞开着……然而,城里的英军早巳收帐篷,卷铺盖,打点好背囊行李;火炮挂上了炮车,从掩体卸下的机枪已驮到骡马背上,只等远征军接防,他们拔腿就撤了。

    英军里那些包着缠头,蓄着胡子,懒懒散散的印度雇佣兵和缅甸雇佣兵,坐在工事外的沙袋上,枪支夹在膝盖中间,一边抽着纸烟,一边远远地望着中国人。他们觉得很奇怪:英国人都嫌跑得慢了,你们中国人还来干什么?

    当天中午,斯考特少将如释负重,说声“拜拜!”便带着部队向西撤走了。

    同古城交到戴安澜手里,当务之急是赶修工事。官兵们争分夺秒,利用城墙构筑坚固的复廓阵地,在城内各交通要道加修堡垒群。锡唐河西岸也构筑纵深防御阵地,一些重要地段,已筑成全封闭坑道式堡垒。同古城在200师官兵手里,转眼形成地上三层,地下三层的立体防御体系。

    3月17曰,杜聿明来到同古,与戴安澜共商作战部署。杜聿明指出:同古位置突出,日军北犯,首当其冲。所以,200师应做好在敌重兵包围下独立作战的准备,挡住日军,掩护远征军主力集结。

    此时的同古,就是力抵千钧的顶门杠。这里顶住了,远征军主力才能完成集结和展开,缅甸之战才能往下打。作为远征军副司令官兼第5军军长,杜聿明把最精锐的200师放在同古,出手就打王牌,可见这一仗非同一般。

    迎着杜聿明灼灼目光,戴安澜郑重表示:“宁可玉碎,不可瓦全,请长官放心!”

    3月19日,日军第55师团112联队搜索队的500余人,驾着摩托车由南至北,进犯同古前哨阵地皮尤河。日军骄横狂妄,目空一切,入侵缅甸后,先在毛淡棉一带俘虏英军7000名,后不血刃而轻取仰光。英军不堪阵战,望风而逃,更助长其嚣张气焰。摩托车上插着小太阳旗的这支小小搜索队,从仰光出发,北进100公里,没放一枪,如入无人之境。搜索队长矶部一郎以为,既然仰光可以不战而下,那么,以他的搜索队占领同古也不足为奇。

    当搜索队洋洋得意地加大油门冲上皮尤河大桥时,“轰隆”一声巨响,走在前面的摩托车,连同桥身一起栽进皮尤河中。后续车辆拥塞在南岸公路上。

    矶部一郎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枪声霎时四起,被200师警戒部队一阵狂扫怒射,并出动了轻型战车……战斗结果,日军丢下300多具尸体,其余100多人从密林中逃遁。

    皮尤河伏击战规模很小,但给日军震动很大。第55师团长竹内宽中将凭直觉知道,他面临的对手已经不再是英军了。

    战斗结束后,远征军主动后撇,兵力收缩至同古南侧鄂克温。日军尾随而至,于20日向远征军猛攻,并出动飞机轮番轰炸。远征军凭借坚固工事,顽强抵抗,岿然不动。

    24日,日军在正面进攻鄂克温的同时,以143联队向北迂回,偷袭同古城北克容冈机场及附近的铁路。担任机场守备的工兵团,仓促应战,力不能支。当晚,机场陷落。

    克容冈机场及铁路陷入敌手,切断了同古与后方的联系,200师的处境立时严峻起来。战前,杜长官说过的“要准备独立作战”的话应验了。

    5

    同古保卫战打了整整五天。日军的步兵虽然被挡在外围,但日军凭借炽盛的炮火和绝对制空权,已经将同古城内炸得天翻地覆,瓦砾遍地。远征军第一次在国外作战,地形不熟,联络不畅,加上天气酷热,饮水缺乏,战斗颇为艰难,伤亡不小。

    此时,戴安澜光着头,坐在师指挥所闷热的掩体里,圆圆的面孔满是灰土和汗渍。服装很不像话,上身的一件草黄色衬衣,钮扣掉了两三颗,下身只穿着短裤。但他精神振奋,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丈夫气概。今天的会,没别的,就四个字:“准备死战”。给部属下达完战斗任务,他摁灭手中烟蒂,缓缓站了起来,戴上军帽,紧一紧衣襟,目光灼灼,如火如电。在场军官知师长要宣布重要决定,纷纷垂手而立。

    戴安澜以沉重而沙哑的声音立下遗言:“余奉命固守同古,誓与城共存亡。余战死,以副师长代理;副师长战死,参谋长代理!”言之铿锵,掷地有声。

    师长表示了死战决心,各团长、营长们纷纷仿效,当众留言,指定自己的代理人。

    掩蔽部里笼罩着庄严、肃穆的气氛,众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冷峻、诀别的神情。200师各级指挥官们,像在这里预先为自己举行追悼会一般。

    当夜,部队调整部署,主动放弃鄂克温、坦塔宾等前沿阵地,将主力集结到同古城内既设阵地。为了确保与军部联系,戴安澜率师指挥部迁往城外山地,由师步兵指挥官兼598团团长郑庭芨指挥城内3个步兵团。

    日军55师团两万余众,加上飞机,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围攻城内万余华军,竟苦攻不下,第15军军长饭田祥二郎中将,为此大光其火。他以为,此一仗开太平洋战争以来未有之例,皇军武威在同古城下却受到极大挑战。饭田军长将竹内师团长严加申斥之后,决定把从新加坡刚刚赶到的第56师团,调往同古,增强攻击力量。这样,同古城外日军兵力已四倍于守军200师。

    200师官兵依托坚固城防工事与敌周旋。日军炮兵和飞机虽已将地面建筑物和工事夷为平地,但摧毁不了远征军埋入地下的坑道式掩蔽部。缅甸盛产的柚木,粗大结实,坚硬无比,是造兵舰、建桥梁的好材料,远征军用它构筑工事更是如钢板一样坚固。待日军炮火延伸步兵出动时,远征军从坑道里冲出,投入战斗,杀得日军人仰马翻。当日军步兵像蚂蚁一样涌进城周丛林时,远征军发射燃烧弹引燃树丛,将日军连人带树烧个精光。

    到26日,日军改变战略,集中2个联队的兵力,突击同古城西北角,并使用糜烂毒气弹。奋战竟日,终因城墙坍塌,守军600团伤亡过大,黄昏时被迫撤出阵地,退守铁路以东。自此,同古城日中各半,日军占铁路以西,200师守路东。

    经过多日血战,200师在重围中左冲右突,前遮后挡,孤军奋战,援兵不至,已精疲力竭,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3月28日,日军将第56师团精锐的搜索联队投入作战。这时,同古城已陷一半,200师与日军撕缠扭打在一起,再也抽不出手对付日军这支新锐。

    平井卯辅大佐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他率领的搜索联队并没有加入正面进攻,而是寻裆钻隙,从200师侧背下手。当日夜间,搜索联队派400人偷渡水深齐胸的锡唐河,直取位于东岸200师的指挥部。

    深夜11时,日军突然出现在戴安澜指挥部附近,情况万分紧急,担任警戒任务的599团第3营与敌拼死作战。步兵指挥官郑庭芨知道大事不妙,火速派遣598团两个连增援。激战至拂晓,虽将日军打退,保住了师指挥部,可日军乘机占领了锡唐河大桥,切断了师指挥部与城内的联系。

    此后,日军不断向城东及师指挥部发起猛攻,企图拿下城东阵地,瘫痪远征军的指挥,将200师一举全歼。此时,第5军后续的新22师在同古以北50余公里的南阳车站,遭到日军顽强阻击,进展缓慢,鞭长莫及。

    虽说戴安澜及全体官兵早已下定死战不退的决心,但是杜聿明不能眼看着他的王牌部队玉碎。蒋介石尽管心疼滇缅公路,可是更心疼手中这支精锐之师。在杜聿明的多次请求下,蒋总司令权衡再三,终于说了一句十分沮丧的话:“撤就撤吧,要是把军队丢光了,要滇缅路何用?”

    3月30日凌晨,戴安澜领着200师数千名残兵,乘着漫天浓雾,悄悄撤离同古城。

    天亮之后,日军第55、56师团集中炮火和飞机,对同古城实施饱和轰炸。之后,步兵发起冲击,这才发现同古已是一座空城……

    “嘎、嘎、嘎……”林中的乌鸦仍在不停地鸣叫,声声凄厉,令人胆寒。可就是在老鸹的鼓噪声中,200师官兵于次日拂晓之前,安全渡过南渡河。

    戴安澜想起,昨晚伏在山林,于心烦意乱之际,曾不断诅咒那些老鸹便对身边的郑庭芨嘿嘿一笑:“看来,是冤枉这黑家伙了!”

    渡过南渡河后,部队进入缅北热带丛林。官兵们在阴暗闷热的密林里艰难奋进,没有给养,没有道路,也没有向导。有时在林中钻了一天,结果发现又回到了原地。为了安全,戴安澜吩咐部队:白天先派侦察分队,化装成缅民侦察敌情,占领有利地形,掩护部队夜间通过;每一个路口,都由各连互派联络员,传递信号,指导行动,防止迷路。

    密林之中,全师官兵或者昼伏夜行,或者夜伏昼行,左右呼应,首尾衔接,跳跃前进。

    不久得到消息:日军在攻占腊戊以后,18师团抢占了八莫和密支那。56师团快速纵队则沿滇缅公路北进,突破了中缅边境,连陷畹町、瑞丽、芒市,直逼怒江……滇西大片国土已沦敌手。

    日本人已经闯到前头,200师与军部会合已不可能。

    日军电台不断广播:“要奠定东亚和平,非消灭第5军,尤其是200师不可……”

    日本飞机往密林中散发传单,上面画着一只老虎,后头是拿枪的猎人,前头张开一张大网,旁边写着“200师跑不掉了!”

    一个多月前,让200师从铁壁合围的同古逃脱,渡边正夫中将认为:这是他的第56师团的耻辱,是缅甸作战的一个遗憾。他发誓要重新捕捉这支华军并彻底歼灭。渡边盘算:200师是机械化部队,在平原地区固守或运动作战是他们的长处,一旦进入缅北丛林,就寸步难行,而他的第56师团,是丛林作战老手,曾在马来亚和新加坡打败过英军。在林中捉迷藏200师决不是他的对手!渡边在莽林中布下一道道封锁线,撇下了一层层包围网,要把200师拖垮、拽倒,通通地吃掉!

    5月18日黄昏,200师官兵隐蔽运动至腊戍西南侧的郎科地区,戴安澜坐在一片低矮的灌木丛中,借着西方一片霞光,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地图,在膝盖上展开。

    从地图上看,郎科离国境线只有七八十公里,回国的路程十分已经走完九分。郎科正对着中缅边境的南坎,国境线走到这里突然向缅甸方向突出,呈“U”字形。南坎便是“U”字的底部。这个“U”字,在戴安澜现在的眼里,如母亲向他伸出的手臂,只要再朝前迈一点,就可以牢牢抓住这只温暖的大手,重新投回祖国的怀抱!

    “再有三五天,我们就到家了!”戴安澜无比兴奋,继而又深深地叹了一声:“唉——”

    再想到,缅甸败退后,入密林,走荒郊,衣不御寒,食不裹腹,行荆棘丛中,睡草莽之内,后有追兵,前有罗网,身临绝境,危在旦夕。现在,眼看脱离险境,扑进祖国怀抱,谁不大喜过望?

    可是转念再想:我远征大军,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抱必胜信心,立钢铁誓言,保卫滇缅路,弘扬中华魂……可结果,丢盔弃甲,大败而回,丧师辱国,丢尽中国人的脸……踏上国门之时,直觉得惭愧满面,无地自容!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 我真该轰轰烈烈地战死在缅甸,不该这么窝窝囊囊败回来。戴安澜乍喜乍悲,百感交集。

    师长神情忧郁,郑庭芨心里也不好受,本想劝慰几句,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词儿,只重复了两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戴安澜看看身前身后的数千残兵,立时感到责任巨大。当务之急是把官兵们带回国内,个人荣辱毁誉不足为念!

    继续前进! 戴安澜挺起胸膛,甩开大步,走到队伍前头。

    越是接近国境,越是不敢大意。官兵们又是兴奋,又是不安,高抬脚,轻落地,蔫不叽声朝前迈。林中有一条小路,那是往返于云南与缅甸之间的马帮踩出来的。马帮大多是走私贩毒,他们走的路都很隐蔽,连当地人也难于发现。路很难走,曲里拐弯,磕磕绊绊,不时能踩到一堆堆膻臭的马粪。这是惟一可靠的路标,每踩到一脚卟卟唧唧的马粪,给人的感觉是踏实,而不是落空;是希望,而不是懊丧!

    6

    队伍小心翼翼地在密林中前进,森林之夜并不宁静。号称林中之王的老虎最喜欢夜间行动;大象、野猪也是走夜路的;黑狼、印度豹、马来熊,这些凶残的食肉类猛兽,很多都是白天养精蓄锐,夜间彼此争抢捕食;连那讨厌的蚊蚋也是夜间比白天更猖狂……

    200师的官兵们提心吊胆,百倍警惕,衔杖疾进,怕弄出响声惹来麻烦。有经验的老兵给水壶和铁锹缝了布套;烟瘾大的士兵,只能把烟丝揉碎,放在嘴里嚼;为了防止掉队,有心计的连长,拉起一根长藤,全连官兵一个挨一个,牵着往前走。

    夜里11时,部队隐蔽接近腊戍西侧细包至摩谷公路。只要今晚顺利通过细摩公路,明晚绕过包德温矿区,再有两三天路程,国境线就在脚下。

    因为是机械化部队的主官,戴安澜对公路的感情,与对战车、火炮的感情一样深。特别是英国人修的这条细摩公路,路面又宽又平,全都铺上沥青,2月间出征的时候,200师的庞大车队,就是从这条公路上隆隆开过的。现在不一样了,他的战车没有了,汽车也丢了,公路再不属于他,他和他的队伍只能像兔子一样,躲在路边在暗中窥测动静,伺机一跃而过。

    “呱、呱……”前面传来尖兵发出“可以通过”的暗号。

    一群黑影随即跃上公路,刹那间就窜进路北的丛林里。此地离国境线不超过60公里,正北就是南坎,就是祖国伸过来的大手。

    然而就在这一霎,黑暗的丛林绽开了朵朵火花。随着一阵猝然而起的爆响,戴安澜看见他的士兵在火光中疯狂地手舞足蹈,然后像被伐倒的大树,东歪西斜。这一幕像张曝了光的底片,永远留在他的脑海里。

    面临突然事变,作为一个指挥官,首先是判断,之后,才是行动。趴在草丛里,戴安澜支起耳朵:看来,日军没有足够的兵力对我形成包围。我众敌寡,最不宜与其混战。必须把部队从日军的射界内脱离出来,然后侧翼迂回,对日军实施反包围。

    然而,在慌乱中200师官兵四面开火,盲目射击,正好暴露了自己,招来日军更猛烈的火力。火光中200师军官兵纷纷倒地,戴安澜再也按捺不住,腾地从草丛中跃起,举着勃朗宁,边跑边喊:“弟兄们,往西撤退,快!”

    混战中的官兵,听见师长那熟悉的安徽口音,顿时醒悟过来,调头向西撤退。

    日军的子弹雨点一样追着打来,戴安澜领着官兵,在边打边转移中突然被什么东西从背后狠狠一击,眼前金花怒放,火蛇乱舞,双脚一软,身子向后仰去,他望见头顶那颗北斗星突然暗淡下去了……

    天亮以后,枪声停止。设伏的日军因寡不敌众死伤无数,活着的借着密林逃之夭夭。夜间激战过的这片密林,像遭了台风和雷击而伤痕累累。树冠枝残叶缺,稀稀拉拉;灌木和草莽中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树枝上挂着的枪管、破衣帽和肢体还在往下滴着血水……

    599、600两团各自只剩下一个营。599团团长柳树人、副团长刘杰阵亡。

    残存的队伍在山坡上自动集拢起来,可是不见了师长,队伍立即惊慌起来。副师长高吉人高喊了一声:“找师长去!”

    官兵们慌忙钻进那片血淋淋的丛林,一边呼喊师长,一边在林子里翻腾,掀开炸倒的大树,扒开密密麻麻的灌木丛,查验了一具具尸体。

    参谋长周之再在土坡下的草丛中找到了师长,发现师长胸部、腹部各中一弹。俯下头把耳朵轻轻贴在师长胸脯上,听到游丝一样微弱的搏动,便轻轻抱起放开喉咙大声吼道:“师长在这里!”

    戴安澜自觉伤势严重,开始为自己预备后事,见师部主要军官和各团团长都在身边,便当众留言:“我殉职之后,由师步兵指挥官郑庭芨率部回国。”

    郑庭芨泪流满面:“师长,翻过前面那座大山就到家了,你一定得挺住啊!”

    戴安澜点点头:“但愿如此……”

    郑庭芨叫来担架,抬着师长急速北撤。部队不仅断粮,更没有药,连块干净的绷带也没有。连日大雨,加上蚊子叮蚂蝗咬,好皮好肉都长红包。戴安澜身上那两个大伤口感染、溃烂、化脓,还长了蛆……

    5月26日,200师残部行至缅甸北部的茅邦村。此地离国境不过三四十里,祖国近在眼前,可是戴安澜的枪伤恶化,高烧不退,几次昏厥,已经心力交瘁,生命之火就像风前的灯盏,忽闪忽闪,随时都可能熄灭。他已经感到自己生时有限,对生还的信心越来越不足了,于是吩咐卫士整理衣冠,从担架上将他扶起。

    戴安澜那失神的双眼凝神了片刻,遥望天际那低垂的夜幕,穹隆寥寞,月暗星稀,唯有那颗北斗星依稀可辨。一颗陨星划过长空,这使戎马一生、叱咤风的云戴安澜满腔哀凉,不由得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人之将死,其言亦哀。郑庭芨听了师长这句话,心头不禁一阵震颤:他记得出国之初,戴安澜挥军向同古进发,沿途但见山峦起伏,林木葱茏。道路两旁,芸香草遍地开花,香味扑鼻。戴安澜不禁神思飞扬。

    传说:当年诸葛亮远征南蛮时,瘴烟大起,军中人马病死无数。后得仙人指点,自山中采摘薤叶芸香,每人口含一叶,则瘴气不染,病患全除,遂大败孟获。

    芸香草本是极少开花的,百年难得一遇。今春,中国远征军进兵缅甸,正巧芸香花竞相开放,灿如云霞。戴安澜挈兵远行,壮志凌云,又见仙草开花,迎迓国军,不禁心血来潮,吟成豪迈诗句:

    万里旌旗耀眼开,王师出境岛夷摧,
    扬鞭遥指花如许,诸葛前身今又来。
    策马奔车走八荒,远征功业迈秦皇,
    澄清宇宙安黎庶,先挽长弓射夕阳。

    然而,战争的急剧发展,大起大落,大喜大悲。胜败存亡的转换,常常在瞬息之间,缅甸作战则以惨败而告终。

    戴安澜弥留之际引咎自责,他双目圆睁,烦躁不安道:“缅甸作战,损兵折将,一败涂地,愧对长官,愧对民族,我死而有憾哪……!”

    下午5时,戴安澜那颗曾经像发动机一样强劲的心脏终于熄火,享年38岁。郑庭芨强忍悲痛,派工兵上山砍来一棵长了百年以上的番龙眼树,造了一口大棺材,将他厚殓……

    古人有抬棺决战的壮举,但抬的都是空棺。而今天,这口棺木里躺着曾与他们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师长!  200师连伤带病只剩4000余人扶棺前进,一路悲声不绝……

    5月29日,部队退到瑞丽江边。因为天气炎热,又雨水连绵,师长遗体眼看不保,可是逝者有言:“死后一定葬回国内!”

    兵败异国他乡,生无退还之路,死无葬身之地!郑庭芨长吁短叹,愁肠寸断,万般无奈,只好将师长遗体连同棺木一起火化。

    瑞丽江畔,燃起一堆熊熊的冲天大火,一个不屈的灵魂在升腾——高山为之肃立;林涛为之哀吟;江水为之呜咽……

    200师官兵围着火堆整整守了一夜。天亮后,郑庭芨亲手将师长的遗骨拣出,用白布包裹装进木匣而泣不成声:“师长——我没能按你的遗言办理后事,我对不起你呀……!”

    6月2日,幸存官兵终于通过中缅边境的国境线,回到祖国。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官兵们悲喜交集,难以自持——有人放声欢呼,有人失声痛哭……

    部队在腾冲附近买来一口棺木,把戴安澜的骨灰连同木匣一起放进棺材重新装殓。由副师长高吉人率兵护送灵柩去昆明,路过安宁县时,灵柩停放在一位老华侨家。因出国前,途经安宁县时,戴安澜也曾在这位华侨家里借宿过。

    现在只见棺木在不见故人回。这位七十高龄的老人止不住泪水横流,不胜悲戚。他看见将军棺木单薄,于心不忍地说:“戴将军是国家功臣,为国捐躯,怎能让他躺在这么个局促地方呢?”

    这位老者献出了为自己百年之后备下的寿木。此棺不仅质地好,而且硕大无比。高吉人谢过老人后,把装有师长遗骸的那口小棺,装入楠木大棺成殓。于是,戴安澜的灵柩共有三层,开古今殡葬之先例——最里层是骨灰匣,中间是小棺,外层是大棺。外棺两壁漆为绛色,两端漆为朱红。灵车两侧挂着戴安澜四件血衣——庄严肃穆,悲天恸地!

    戴安澜的灵柩经昆明、贵阳、桂林,最后运抵广西全州,在200师发祥地厝葬。灵柩转运每到一地,家家素烛鲜花,人人挥涕执绋。

    蒋介石在重庆献赠挽词,祭奠这员爱将,词曰:

    虎头食肉负雄姿,
    看万里长征,
    与敌周旋欣不忝。
    马革裹尸酹壮志,
    惜大勋未集,
    虚予期望痛何如?

    中共党中央主席毛泽东也在延安撰写挽诗,遥祭壮士英魂,诗曰:

    海鸥将军千古(戴安澜自号海鸥):
   
    外侮需人御,
    将军赋采薇。
    师称机械化,
    勇夺虎罴威。
    浴血东瓜守,
    驱倭棠吉归。
    沙场竟殒命,
    壮志也无违。

    第三章  远征军混战缅甸

    “其实,我觉得那个美国女记者,写中国远征军的故事写得最好、最真实了。因为小报一出来,大家的评论就可说明问题,那些直接参战的官兵常说,只有这个‘老美女’最了解我们这九死一生的中国远征军……我看报上说的与同胞官兵兄弟们说的基本一样。所以就相信直接参与战斗的同胞官兵兄弟们说的,也就相信这个‘老美女’写的故事是最真实的……”

    7

    4月份,进入战火的缅甸比夏天的太阳更炽热,气温高达摄氏四十一二度。在骄阳地蒸烤下,森林起白烟,池塘冒热气,水牛吐白沫。路上,常常可以看见被晒死的牛或者行人……

    中路的中国远征军第5军,同日军第55、56师团浴血奋战,天昏地暗;东路的第6军,与日军第18师团展开拉锯战;西路,英军与日军第33师团反复交火,一路狼烟。众多的军队在搏斗,众多的火器在交锋,悬浮在印度洋北岸的这小块陆地快给踩塌炸崩了……全缅甸,烈焰腾空,炮声撼地,硝烟弥漫,沸沸扬扬,简直就像一口烧开了的大锅。

    中国已经投进了第5军和第6军。第66军作为远征军预备队,留在滇西。这是蒋介石节制缅甸战场温度的最后一盆凉水,轻易不能浇下去。3月16日,他曾有严令:“第66军决不能入缅。第66军主力不仅是远征军总预备队,并且要兼顾昆明之警备。”

    直到同古失守,缅甸作战陷入危局,蒋介石这才同意增调第66军入缅参战。

    4月8日,孙立人中将指挥的新38师,作为第66军的前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缅甸的故都——曼德勒。这缅甸的五代故都,由因日本飞机轮番袭击,狂轰滥炸而遭到了极大摧残。弹坑、瓦砾、血污、尸骨,代替了昔日的繁荣。城内到处是人畜尸体,鼓胀胀的死尸泡在发绿的污水里,在太阳的曝晒下,发出阵阵恶臭。红头苍蝇在尸堆里嗡嗡飞舞,乌鸦从这具尸体跳上那具尸体,专门啄死人的眼珠,野狼也跑进大街叼吃尸骨,曼德勒成了一座空城、废城、死城。

    新38师开来之前,4月5日,蒋介石和夫人宋美龄到缅甸部署军事,曾到曼德勒巡视一番,曼德勒的惨象使蒋介石大为震惊,他亲自给丘吉尔修书一封:“在我多年的戎马生涯中,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地方像缅甸战区这样悲惨,这样肮脏,这样毫无准备,这样混乱和衰败……”

    连铁石心肠的蒋介石也发出如此令人揪心的感慨,足以证明曼德勒的情况确实糟到了极点。而当新38师威武雄壮的队列“刷刷”开进在大街上,而当孙立人乌黑锃亮的马靴“咚咚”踩在这片焦土上,曼德勒——这块在日军狰狞的威逼下瑟瑟颤抖的土地,则开始镇静了下来。

    新38师是一支训练有素、令人放心的队伍。其来历非同寻常,它的前身是财政部税警总团,担负全国缉私任务,直接受财政部长宋子文指挥。就连蒋总司令要动用这支部队,也得跟大舅子商量商量。腰包鼓鼓的宋子文,把自己手下这支宋家军养得膘肥体,精精神神。

    税警总团的装备在国军里首屈一指,清一色美式装备;枪支、火炮、车辆、电台、电话、望远镜、医疗器械,随便哪一件上都有USA的字母,就连吃的罐头也是美国制造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除了那身灰军装和青天白日帽徽是国货,其余全是“美国造”。这一点,哪一支国军也望尘莫及。

    新38师军官派头足、牌子硬,营以上军官大多留过英美军校。不是吃小米红薯长大的土包子,是牛奶面包喂出来的留学生。不少人说外国话跟讲国语一样溜刷。他们军阶高、薪水多、伙食好,谁见了都眼红。

    师长孙立人并非是吃干饭的,他对练兵很有一套办法。不然,组建中国远征军时,英美军事代表团在把西南地区国军考察完后,就偏偏看上了本来不是野战军序列的税警总团了!

    新38师进驻曼德勒后,官兵放下背包,安下营盘,便操起铁锹扫帚扫街道,填弹坑,清运瓦砾,掩埋死尸,满街打消毒药水。好像他们到缅甸来不是为打仗而是来搞建设的。盖有曼德勒卫戍司令官孙立人中将大红印鉴的安民告示,用中英缅三国文字写成,在全城广为张贴。孙立人刚到缅甸,一枪未放,就被封为当地最高军政长官。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位中国将领享受过如此殊荣。

    孙立人治理城市的措施开始见效。躲到山里的百姓逐渐回到城内,店铺开门,工厂开工,水厂、电厂恢复供水、供电,断壁颓墙之下又升起了缕缕炊烟……

    4月16日,孙立人奉召到曼德勒以东25公里处的梅苗参加军事会议。

    梅苗是缅甸避暑胜地和盟军指挥中枢。这里地盘不大,但环境优美,精巧别致的西式建筑,点缀在青松翠竹之间。驻缅英军总部、中国远征军长官部、重庆军委会滇缅参谋团,以及史迪威的指挥部都设在这里。中、英、美和缅甸的国旗在这块清凉世界同时飘扬。

    军事会议在英军总部举行。英军在缅甸总共有两个师,而设在弗拉格斯塔大厦的英军总部却官盖云集,将星璀璨,共有18名准将,5名少将,1名中将,1名上将。可谓将多兵少,头重脚轻。

    新任驻缅英军总司令亚历山大上将主持今天的会议。亚历山大是一位伯爵的后代,毕业于皇家国防学院。1911年起在爱尔兰禁卫军服役,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当时是一名中尉。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他指挥过在法国作战的英国远征军一个机械化军。1940年5月,在敦刻尔克大撤退中,他为自己赢得了好名声。据说,当20多万英军在德军飞机追逐下,仓皇向海上撤退,这位指挥官却临危不乱,穿着擦得锃亮的皮鞋和笔挺的马裤,正在用早餐,并对法国果酱赞不绝口。在今天的会议上,亚历山大的皮鞋还是那么亮,马裤还是那么挺,棕色的卷发梳理得十分讲究,一撇禁卫军式的小胡子神气地翘着,全然一副统摄全局,指挥若定的神情。

    坐在亚历山大旁边的史迪威中将显得既苍老干瘪,又邋邋遢遢。半个多月前,他在腊戍刚刚度过59岁生日。他岁数比亚历山大整整大10岁,而肩上比人家少一颗星星。按照英美联合参谋委员会的计划,他和亚历山大本来准备率领各自本国的部队于北非联合作战,执行代号“体育家”的战役计划,现在两人却阴差阳错地在缅甸会面。史迪威脸上像一块老姜,满是皱褶,没有一点光泽。鼻粱也很高,但是太陡峭了,远不像亚历山大那么丰满而圆润。一副很大的无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半个脸,与干瘦的脸形很不协调,唯有头上那顶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流行的战斗帽,与他的精神气质很合拍。是一个不走运,又脾气古怪的老头儿!

    貌不惊人的杜聿明,不露声色地坐在属于他的位子上。缅甸战场,他的地位在亚历山大和史迪威之下。蒋总司令曾明白交代,他归史迪威指挥,史迪威归亚历山大统制,但他却是实权人物。亚历山大手中只有不大中用的英军2个师,史迪威是光杆司令,而杜聿明实际操纵着中国远征军3个军。所以,在亚历山大和史迪威面前,杜聿明总是不拘言笑,矜持而傲岸。两位上司时时感到,在他犀利而冷峻的目光中,时刻闪烁着东方人精明、倔强的光芒,是一个硬邦邦的家伙!

    孙立人坐在杜聿明的身边,他第一次参加盟军的军事会议,从亚历山大、史迪威和杜聿明各自的神情,他已感觉到缅甸战场和盟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微妙关系。

    今天的军事会议,商议一个极为紧迫的问题:救援在仁安羌被围的7000英军。

    亚历山大用漂亮的马鞭,在军地图的仁安羌地区上点了点,开始介绍那里的紧急情况:仁安羌,缅语意为油河,是缅甸最大的油田,也是缅甸战场盟军油料供应地。英军自仰光陷落后,从西路且战且退,先后放弃了普罗美、阿兰庙和马格威。4月15日,英军第1师及装甲第7旅退至仁安羌地区,准备稍作休整,并破坏油田后继续北撤。可是当夜,突然陷入日军重围。那里是沙漠地带,赤日炎炎,不要说日军四面围攻,只要切断水源,不出三天,包围圈内的英军就得土崩瓦解,情况万分危急!

    “看在上帝的份上,伸出仁爱之手吧!”亚历山大介绍了情况后放下马鞭,向史迪威和中国将领们投来期待的目光。

    这位以善于处理危局著称的英国上将此时别无他途。在缅甸的两个英国师中,第17师早在仰光失陷之前被日军歼灭。 那一仗,7000英军被俘。现在,第1师又有7000余人落入重围,英军无可派之兵,解围的惟一希望是中国远征军。

    史迪威完全不理会亚历山大,他在用竹签一心一意地抠挖积蓄在烟嘴里的烟泥。那是一只雕花烟嘴,他的心爱玩物,据他自己说,那是当年他在北平当武官时一位朋友送给他的。史迪威等把烟泥抠干净,又插上一支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这才抬起眼皮,向亚历山大发问:“阁下——英军一直在后退,并且速度不慢,我搞不明白,怎么会让日本人抄了后路?”

    史迪威不慌不忙,可话语相当辛辣。

    亚历山大是个明白人,又那么有涵养,他懂得,在缅甸战场他不能向日军取攻势。在会议桌上,他也不应向史迪威发起反击。只好无可奈何地说:“的确应该承认,日军的进攻速度大大超出了我们的意料。”

    8

    “还有一点,”史迪威接着问:“在西线作战一直是日军的第33师团。据空军侦察,4月15日该师团主力尚远在马格威以南,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仁安羌? 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

    “天晓得——”亚历山大确实搞不清楚。
    “那么,请老天保佑你们的人吧!”

    史迪威的揶揄使英国绅士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大英帝国什么时候乞求过别人? 亚历山大用手里的马鞭在空中生气地划了一个弧:“让英军主力毁灭在仁安羌,我认为不但违背英国的愿望,也不符合中国的利益。要知道,英军一直在担负着中路华军侧翼掩护任务,为此,他们已经做出很大牺牲。危急关头,他们有权要求帮助!”

    史迪威的本意不是要英军覆灭,只不过想敲打敲打亚历山大。因为缅战以来,英军的表现实在太差劲了。

    史迪威本来有些很好的计划,结果都让英军给断送了。看见几句话把亚历山大挖苦得浑身难受,这才话锋一转,把杜聿明推出来:“既然如此,那就听听中国朋友的高见吧!”

    杜聿明缺乏西方人的幽默感,但刚才听着史迪威对亚历山大的热嘲冷讽倒也开心。由于英军的败退,已严重威胁到正在组织的平满纳会战,杜聿明对此大为恼火,他拿定主意,不能出兵仁安羌。委员长早有预言:“我军决战地区在曼德勒,如英军退守仁安羌油田,则我前出部队——不得超越东敦吉。”况且,亚历山大也说不清仁安羌到底有多少日军。想想看,包包子一斤馅也得两斤皮呢,7000英军被围,日军该有多少? 要解英军之围,又得派多少救兵?要是个无底洞,派去的救兵有去无回,在委员长那里如何交代? 杜聿明想:你7000英军有战车、大炮,要是杀不出一条血路,也就没人能把你们背出来了。

    史迪威现在是要让杜聿明出救兵。杜聿明瞥了他一眼,在心里说:你鼻子大,打了败仗,委员长也奈何不了你。可我不行,得听委员长的,不能轻进。于是,他欠了欠身子,对亚历山大说:“盟军在仁安羌遇围,本军休戚与共,深为忧虑,自当竭力相助。”

    听到这句,亚历山大眉头顿然舒展,脸色由阴转晴。史迪威也赞许地点点头。

    “但是,”杜聿明却急转直下:“目前缅甸战场全面交火,平满纳会战正在铺开,远征军十个指头按十个跳蚤,实在腾不出手来。”

    译员翻译这段话时,其中“十个指头按十个跳蚤”这句,半天也译不出来。不过,亚历山大对此不感兴趣,只听到那个“但是”,他的脸色便马上阴沉了起来。

    “就算我们能抽出一支部队,”杜聿明补充道:“目前缅甸的交通状况,也不可能在三两天内赶到仁安羌。诸位知道,3月下旬,我们为解同古之围,新22师从曼德勒开到南阳火车站,150公里地走了10天,以致误事。因此,对仁安羌的盟军,我们恐怕鞭长莫及。我们只能在中路和东路加紧进攻,减轻西路压力,以利于他们突围。”

    杜聿明这句话,等于给亚历山大打了个耳光。缅甸的铁路一直操纵在英国人手里,他们过去对远征军的调运常常给“红灯”。

    会议成了僵局。

    孙立人却坐不住了。杜聿明讲这个手指头,那个手指头,但没提他新38师这个手指头。前天,新38师的112团和113团已经开至西线的纳特曼克和乔克柏当,离仁安羌不远了。

    他与杜聿明位置不同,想法也不同。他想:要是英军第1师在仁安羌被歼,那么,日军下一个目标就是纳特曼克和乔克柏当。今日英军的下场,就是明天新38师的结局。与其坐看被日军各个击破,不如趁早合兵一处,也许能打垮日军,稳住西线。而且他吃过洋面包,和史迪威都是从弗吉尼亚军校毕业的,虽然谈不上很深的私谊,但他们的军事思想、战术风格以及处事原则,总有不少共通之处。由于这些缘故,孙立人对亚历山大,特别是史迪威的请求,不能像坐在旁边的杜聿明那样断然拒绝。

    杜聿明感觉到孙立人跃跃欲试,急忙拉扯他的衣角,示意他不可轻动。然而,孙立人主意已决,对杜聿明的暗示佯装不知。他挺身而起:“新38师可以出兵仁安羌。”

    绝望中突然冒出支救兵,亚历山大大喜过望,连忙说:“谢谢……!”

    “我有两个条件。”孙立人用英语对亚历山大说:“第一,4个小时内,给乔克柏当调80辆汽车去输送部队。第二,48小时内,仁安羌英军要坚守现有阵地。”

    “OK!”亚历山大满口答应。

    散会的时候,亚历山大对孙立人又拍肩膀又拥抱,还特别委派英军军团长斯利姆中将,随孙立人指挥所一起协调中英军行动。把孙立人和斯利姆拉到一块说:“预祝你们的合作取得成功!”

    杜聿明则气得拂袖而去……

    亚历山大这回说话算数。不出4个小时,80辆“福特”牌红头汽车开到乔克柏当,第113团官兵立即登车出发。孙立人指挥所也离开曼德勒,随队前行。

    新38师自从到了缅甸,这柄战刀还没开过荤,官兵们斗志旺盛而摩拳擦掌。113团先捞着打仗的机会,士气更高,他们昼夜兼程,衔枚疾走,17日傍晚即赶到了仁安羌外围宾河地区。当夜,部队发起攻击,激战至次日中午,肃清了宾河北岸的日军。

    被围在南岸的英军已困守两日。他们既无粮食,又无饮水,饥渴难熬,濒临崩溃。师长斯考特是一位早晨爱睡懒觉的少将,自从3月9日,把同古城的防务交给戴安澜后,他率兵转到西路守备,接着便稀里糊涂地一路败退下来,又稀里糊涂地在仁安羌陷入日军的包围圈。听到宾河北岸打响,知援兵已到,恨不得远征军立时打到南岸将他救出。斯考特的告急电报一个接一个打到孙立人指挥所,恳求远征军赶快渡河。还说:“否则,他的部队就要竖白旗了。”

    斯利姆军团长也从旁催促,英国绅士们就差没下跪了。孙立人见情况紧急,连夜调整兵力,决定凌晨发起总攻。

    次日凌晨4时,东方欲晓。借着霞光,往南望去,一片荒野之上,矗立着一排排高大的井架,那就是仁安羌油田。

    黎明时分,发生在油田的战斗惊心动魄,残酷无情。中国官兵涉过冰凉的宾河后,立刻投入一个炽热的战场。仁安羌真是名副其实的油河,遍地都是油管、油罐、油桶,随便一枪,就能引燃一团大火。成排的油罐在猛烈爆炸,火龙随着油流四处窜动。高大的井架在火光中现出可怕的姿态,有的被烈焰烧化,轰然倒塌。整个油田变成一座大火场。敌我双方在大火及浓烟中混战。

    渡河时,中国官兵浸湿的衣服在火战中占了便宜。冲入敌阵后,积极抢占制高点和上风口,又得了更大的主动。在高处,中国兵打开油罐,乌黑的石油往低处流,流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火海。有的将油桶滚向敌阵,滚到哪里,哪里就爆起一团火球。日军烟熏火燎,像进了火葬场。

    包围圈内的英军乘机向外突,日军陷于两面夹攻,狼奔豕突,抱头鼠窜,很快被逐出了仁安羌。

    被围困了4天的英军7000官兵、30多辆战车和1000多匹军马终于脱离险境。同时得救的还有美国传教士、新闻记者500余人。

    斯考特惊魂未定,不敢停留。当天,他指挥英军渡过宾河,继续北撤。

    仁安羌突围的战报飞向重庆,飞向华盛顿,飞向伦敦。全世界为之一震。英伦三岛更是一片欢腾,英国人把仁安羌突围比作第二个敦刻尔克大撤退,举国庆贺,大肆渲染。英国是个体面的民族,什么事情都说得很动听,很鼓舞人心。

    而仁安羌之战到底怎么回事,只有孙立人最清楚。当英军从油田退走后,孙立人曾审问了被俘的一名日军少佐参谋。其结果——让孙立人哭笑不得,原来包围仁安羌的日军,仅仅是作间大佐率领的214联队两个大队,还不足1000人。

    作间部队本是支机动搜索部队,奉命占领仁安羌油田。15日午夜,他们推进至仁安羌以东5公里处,意外地发现英军第1师及装甲第7旅正好退到这里。作间大佐野心勃勃,他不顾兵力悬殊,大胆对英军进行包围。他利用英军的恐惧心理,虚张声势,四处出击,又利用仁安羌四周的沟沟壑壑,对英军坦克实施“地障包围”。胆怯的英国大驴子,果然让凶猛的日本小老虎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动弹。

    孙立人走运了——他一下成了缅甸这场失败战争中惟一的英雄。蒋介石给他颁发四等云麾勋章;罗斯福给他授予“丰功”勋章;英王乔治六世则将一枚金光闪闪的“帝国司令”勋章赠给他。孙立人是第一个获得这种勋章的外籍将领。

    面对一大串叮当作响的勋章,孙立人心想:我当了英雄,英国人脸上才好看点。缅甸战场,盟军太缺少鼓舞人心的事情了。

    9

    仁安羌战斗后,新38师掩护英军撤退,4月下旬进入曼德勒地区。不久,曼德勒会战破产,英军决心退往印度。

    中英两军在曼德勒城下就要分道扬镳了。撤退前一天晚上,孙立人与副师长齐学启、参谋长何均衡研究退兵之计。孙立人想:目前英军装甲第7旅尚在伊洛瓦底江右岸,撤退之前,如果和英军联合行动,伏击日军,打击日军气焰。这样我们可以从容撤退,日军不敢穷追。想法固然很好,但英国人干不干?

    参谋长何均衡说:“我看英国人没这个勇气,装甲第7旅之所以没开走,是因为通向印度的道路堵塞。一旦道路畅通,他们就要和我们‘拜拜’了!”

    “我看未必,不管怎么说,装甲第7旅总是我们救出来的。再说,打一仗对他们撤退也有好处。”孙立人说。

    “英国人靠不住!”齐副师长摇头道。

    果然,夜间接到英军通报:装甲第7旅开始撤退。孙立人不死心,天明后便驱车追赶,好不容易追上亚历山大。这位英军统帅于撤退途中,依然风度翩翩,从容镇定,黑皮鞋,白手套。听完孙立人的陈述后不慌不忙地说:“敝军油料不足,战车能不能开回印度尚成问题,实在无法与贵军配合作战。”

    说完,他钻进汽车一挥手,只给孙立人留下一句:“再见!”把孙立人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5月2日起,新38师为中国远征军殿后,向北徐徐撤退。退至卡萨后,知日军已抢先占领密支那,掐断了远征军的退路。

    5月9日,杜聿明主持军事会议,研究出路。兵败之际召开这种会议,气氛自然不会轻松。孙立人与杜聿明过去没有什么渊源关系,新38师本属张轸第66军序列,现在临时拨归第5军指挥。况且因为出兵仁安羌,两人憋着一股劲。杜聿明认为兵败至此,与孙立人不听指挥,擅自出兵仁安羌,拉长了远征军防线有很大干系。孙立人则心有怨言,杜聿明作为握有实权的副帅,胸无全局,忽略东线防备,致日军占领腊戍,断我后路,陷全军于绝地。

    在军事会议上,杜聿明和多数将领提出各部穿越高黎贡山,分路回国的方案,并且要求新38师在卡萨以南地区继续阻击敌兵,为全军断后。

    这一计划,与孙立人的想法格格不入。第一,他对绕过密支那,经高黎贡山回国不赞成。他认为:目前杜聿明手中尚掌握有4个师,应集中兵力,乘日军立足未稳,实行强攻,夺回密支那与八莫,打开归国通路。第二,他对继续让新38师断后不满意。他知道,密支那以西以北全是热带丛林,纵横千里,渺无人烟,给养困难,前面成万大军如蝗群席卷而过,他的部队跟着别人后面走,恐怕连野菜树皮也没得吃。孙立人认为杜聿明偏心眼,危急关头,为救他的第5军,不惜拿新38师垫底。

    孙立人不愿绕道撤退,杜聿明甚为恼怒,旁边的新22师师长廖耀湘更是火冒三丈。廖耀湘心里想:你新38师算老几,不就是在仁安羌拣了个便宜? 老子新22师在斯瓦河打纵深防御战,与日本人头顶头,脸对脸,打了半个月,挡住日军两个师团的进攻,哪点比你们差。廖耀湘是个急性子,认死理不认活人。他正眼也不瞧孙立人,对杜聿明说:“罢了,这种时候,只有自己靠得住,靠别人不行。我们各奔前程!”

    孙立人与杜聿明已成僵局,经廖耀湘一激,崩了。而且,来卡萨开会之前,孙立人接到史迪威和罗卓英的电报,命令新38师随他们退往印度。于是,孙立人站了起来,毫不妥协地说:“副座,以目前本师位置,离中缅边界尚有千里之遥,且道路艰难。而去印度只有300余里,古语曰:两利相较取其重,两害相较取其轻。既然都是撤退,何不选条近道?我决定本师先撤往印度,再假道回国。”

    说完,拿起军帽走人。孙立人从指挥部回来,立即部署部队改道向印度撤退。因112团在温藻被日军包围,他决定先解112团之围,再打开通向印度的道路。

    5月10日,孙立人率师主力向温藻急进。12日,在温藻火车站与日军接火。围攻112团的日军荒木部队,已苦战三日,精疲力竭,抵挡不住孙师的猛攻,向南溃逃。孙立人乘隙迅速撤出温藻,脱离战场,向西撤退。

    通向印度的道路上,到处都是被遗弃的战车和火炮,看车号正是英军装甲第7旅的装备,有的坦克被炸毁摆在隘路,当作路障。想起撤离曼德勒时,亚历山大给他那个“再见”,孙立人心中极为愤慨:和英国佬一起打仗,没有不败的道理!有的中国兵气愤地在英军坦克上写下三个大字:王八蛋!

    行走数日,开始进入缅印边境那加山脉热带丛林。这里既无道路,亦无向导。只能用指北针判别方向,偶见当地土人西去的痕迹,便循踪而往。

    日军围追堵截,缅奸为虎作伥,千难万险,九死一生。经20余日艰难奋进,于5月上旬,全师尚有7000余官兵,终于到达印度边境重镇英法尔。与穿越缅北野人山惨绝人寰的景象作比较,新38师可算最幸运的了。

    这里的山比缅甸的美,水比缅甸的甜,空气比缅甸的清爽,甚至太阳也比缅甸的明亮。但这里毕竟不是中国,更不是自己的家乡。孙立人命令部队就地宿营,构筑工事,擦枪抹油,整顿军容,剪发洗身,缝衣补裤,休整待命。同时,派出联络官,与英军接洽交涉。

    英军驻印东方警备军团军团长艾尔文中将,是一个既傲慢又神经质的家伙。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听着中国联络官的陈述,时而看看指甲,时而梳梳鬓发,派头十足,神气活现。听说是一支远征军从缅甸退到印度,要求接济,艾尔文脸上露出蔑视而厌恶的神情,就像一个富豪遇上了乞丐。

    从缅甸败回的军队是什么样子他见过。前些天,驻缅英军溃败入印,那不叫军队,是祸水。士兵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指甲老长老长的。衣冠不整,枪械不齐。沿途抢劫掳掠,像饿狼一般,扰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英国皇家军队尚且如此,远征军就更不用提啦。

    这位英国将领慢条斯理地说:“这里是大英帝国的领地,决不能容许外籍军队进入。不过,你们是盟军,从人道主义出发,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但是,只能是收容。”说到这,艾尔文直起腰来,以一个施主的目光,注视着远征军使者惊诧的神情,指手画脚地重复道:“收容,懂吗?”

    中国人懂——你这忘恩负义、没心没肝的英国佬!
    中午,联络官回来报告交涉经过,平时温文尔雅的孙立人此刻也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厉声问:“没说我们是中国远征军?”
    “说了。”联络宫答。
    “没说我们是从缅甸打过来的?”
    “说了。”
    “没说我们是新38师?”
    “说了。”
    “没说仁安羌之战?”
    “说了。”

    该说的都说了。可是英国人一句也没听进去。他们的信条是:“只有永久的利益,没有永久的朋友!”

    “全师集合——准备战斗!”
    “的的的哒……”远征军的军号,在这块无情的土地上威严地震响。刚刚结束了同日军殊死搏斗的中国官兵,又拿起了武器,准备对付英军的无礼行为。

    把远征军的使者打发走,艾尔文仔细一想: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于是,向新德里请示。

    驻印英军总司令韦维尔上将接到电报,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时,从缅甸败退回来的亚历山大恰好也到了新德里,他认为艾尔文这家伙把事情弄拧了:“在缅甸战场上,华军对英军安全撤退起了很大作用。新38师在仁安羌为英军立了大功,如果反而缴了他们的械,那英国在盟军中的形象就太糟糕了!”

    停了一会,他又说:“孙立人将军是得到英王颁发‘帝国司令’勋章的外籍将领,帝国军队缴帝国司令的械,岂不荒唐?”

    韦维尔听着,摁灭手中的雪茄,生气地说:“艾尔文这家伙,乱弹琴!”

    从缅甸退回的斯利姆军团长,正好也在英法尔英军医院治病,听说冒失鬼艾尔文要缴新38师的械,生怕闹出乱子。他扶病会见艾尔文,警告他说:“这支华军是能打仗的。仁安羌突围时,我住在他们指挥所,不信你去看看再说吧!”

    新38师在英法尔以东奎龙村一带山地安营扎寨,严阵以待,准备和英军见个高低。可一连几天,不见什么动静。英军既不肯供应粮秣,也不来收缴枪械。好在这一带人烟稠密,盛产大米,又是印缅边境,两国货币都通行。部队带了些缅甸卢比,有钱就能买粮。这支远离祖国的部队,寄居异邦一隅,百倍警惕,静观局势变化。

    这天,艾尔文突然来访。

    孙立人搞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反正有一条,军人与军人没有别的语言,唯有实力。

    艾尔文一到,孙立人派仪仗队,在营门欢迎他。

    好家伙,想不到一支败军,还能拉出仪仗队。200名精壮士兵,往营门一站,就是一堵墙壁,一列山脉。那些士兵,个头儿虽不比英军高大魁梧,可是结实,小铁墩儿似的。挺胸收腹,双腿绷直,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他们到印度有10天了。洗了澡,理了发,刮了胡子,补好战袍。况且印度大米好吃呀,煮在锅里,白花花,香喷喷,哪顿不吃个斤儿八两的。都是些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又经过缅甸战场的大灾大难,有这白米饭喂着,三天能长一圈肉。如今恢复元气,又是一条条蛟龙!

    艾尔文这才改变了收容缴械的主意……

    第四章  远征军佛地再生

    “至于新22师和38师的事,我是亲身经历和亲眼所见、所闻的了……因为在印度的两年半里,我们时常都见到这里的最高长官史迪威、舒适存、孙立人、廖耀湘等人,应该说‘老美女’写的文章就和现实中的人一样。这个‘老美女’其实也不大,当时就37、8岁的样子,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她平易近人,能与中国官兵打成一片,叫她‘老美女’——是因为中国官兵都把她当亲人和老姐姐来看待……”

    10

    从野人山逃脱的中国远征军官兵,在列多收容集结完毕,新22师和先期到达的新38师,拢在一起,连伤带病,共有1万来人。大约是出国时一个师的员额。8月中旬,部队开拔。

    列多火车站开来一列列长长的铁罐车,在一个黑灯瞎火的夜晚,中国官兵一批批爬进车厢。

    “咣当”一声,关闭车门,列车隆隆启动。这是往哪开?没人说,也没人问。

    把车门的全是国际宪兵。他们是每节车厢的指挥官,又是惟一穿戴齐整的人。国宪兵是美国人,怀里抱着的那支汤姆枪,大约也是全车厢惟一能打得响的枪支。挤在车厢里的中国官兵们,衣衫褴褛,臭气熏天。大热的天,闷罐车里的滋味真不好受,吃喝拉撒睡全在车上。汗味、粪便味、伤口的腥臭味和车厢里的油漆味,以及饭菜味全混在一起,也说不上是给关在厕所里,还是圈在牲口棚里。

    有人嫌这里挤,这里热,这里臭,发句牢骚:“这不是赶牲口吗?”立即有人给他白眼:“怎么?要嫌这里不好,滚回野人山去!”

    发牢骚的人便不吱声了。

    列车在滚烫的土地上连续运行。白天极少停车,即使停下来,美国宪兵凶神恶煞似的紧把车门,连门缝儿也不许开。夜间停车,也不过打开半扇车门,放放风而已。下去溜达溜达? 甭想!

    不过,中国官兵们也没多少人有那份逛热闹和看风景的心思。夜间,人们蒙头大睡,把野人山里缺的觉补回来。白天,有的搔痒痒,抓虱子,有的找块破布,一遍又一遍地擦那锈迹斑斑的枪支。

    大约行走了五天,列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止了。也是黑灯瞎火的夜间,中国官兵赶下闷罐车,晕头转向的连东南西北都没搞清楚,便又都装进大卡车。

    大卡车颠颠簸簸奔驰了一夜。天亮下车时,中国官兵才发现被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脚下是一片殷红殷红的沙土地,四周是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灰砖楼房,荷枪实弹的美国宪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这是什么地方? 是中国,还是印度? 是亚洲,还是非洲? 是监狱,还是营房? 没人知道。

    中国官兵们用狐疑的目光四处张望。后来,看到孙立人、廖耀湘师长也在这里,这才一颗石头落了地。

    兵随将转草随风,管它什么地方!

    在大卡车跟前,中国官兵们整理好队伍。这时,美国军官走过来,叽里哇啦,比手画脚,说了一通话,然后,领着中国官兵一队一队往前走。

    来到一幢很大很大的楼房跟前,队伍站住了。领队的美国军官又是一阵比手画脚,意思叫中国人先把枪堆到一块,再脱光衣服。

    缴枪? 脱衣服? 他妈的——美国佬想搞什么名堂?有些中国兵心神不定地用眼睛溜一溜跟前这座庞大的建筑物——平顶的砖瓦房,黑乎乎的,有二百来米长,窗户开得又高又小,还能看到一缕缕热汽往外冒,楼门黑漆漆的,门顶上写着外文字母:bathrOOm

    什么地方? 仓库,车间,还是屠宰场?有的官兵下意识地死死抓住手中那打不响的枪支,准备拼命。

    队伍中有人认得外文的,指着楼门上的英文字母对大家说:“那是浴室,脱吧!”

    于是,大家都舒了口气。那就脱吧!士兵们把枪支交出去,然后三下五除二,剥烂菜梆一样扒下衣服。转眼间,个个脱得精光。大伙你瞅我,我瞅你。都成了地地道道的光棍。

    楼前空地上临时垒了个池子,美国人吩咐大家把脱下的衣服扔进池子里。池子已事先灌好汽油,美国人把一个烟蒂抛进去,立时引燃一团熊熊大火……

    赤赤条条的官兵们,面对面排成两行。美国人告诉他们,洗浴之前,先把头发胡子打扫干净。理发工具发到中国人手里,两人一组,你帮我,我帮你,叽里咔嚓,剃了起来。调皮点的中国兵问,为什么都剃光头? 美国人说要彻底消灭身上的虱子。中国兵问:“鸡巴毛都长了虱子,也剃吗?”美国人摇摇头说:“条令上没这方面的规定,你们看着办吧!”

    中国人哄然大笑,并在嘻嘻哈哈中从头到脚彻底脱了个精光。

    接着过磅。他妈的——美国人办事真精细,称体重也是要净重,不要毛重。可怜的中国兵们,个个骨瘦如柴,肚子瘪瘪的,肋骨一根一根,牛排似的。大腿也没美国人胳膊粗。最轻的才八十来斤,不及美国人的零头那么重。

    这才准许一批一批进入浴室。洗浴也有一定程序,第一个池消毒,里面不知放了什么药物,一股强烈的辛辣味,熏得你流眼泪,打喷嚏,犯恶心。但你必须泡足五分钟,才准跳进第二个池。这个池兑了肥皂水,士兵们在这里搓泥挠痒,快活得像一群水鸭子。最后是清水池,在这里涮一下,很快便爬上来。

    三个大水池,每个都能装几百人,像三口下饺子的大锅,流水作业。工业化国家把工厂那套办法,用到了军营里来了。

    等从清水池爬出来,中国兵们一个个光溜溜,湿漉漉,泥鳅似的。这回可爱多了,身上的臭气冲跑了,污秽汗泥搓掉了,苍白缺血。带有病态的肤肌,经热水浸泡,开始泛起红晕,脸蛋红扑扑的,身上的脉管鼓突鼓突地有力搏动,男子汉雄赳赳的气概又回到了身上。

    身上的水汽擦干了,士兵们这才想起,衣服都给烧了,穿啥?

    美国军官推开一扇大门,把中国人引进一个大房间。哇——! 这里堆着一摊一摊服装,几十名美国军需官,一人守住一摊。在美国人吩咐下,中国官与兵分两列,按高矮站队。然后,一个挨一个往前走。经过一个摊点领一样服装,领一样穿一样,大小肥瘦不合适,当场更换。

    裤头、背心、衬裤、衬衣、军裤、军上衣、袜子、胶鞋、绑腿、军帽、水壶、干粮袋、铝碗、背包……

    一件一件往身上添。等从这间屋子里出来,已经穿戴齐整了。出门时,门口立有一面明光锃亮的整容镜。各人往镜子里一照:哈,这是我吗? 该不是美国佬变的魔术吧!

    从浴室大门进去,从侧门出来,不到半天时间,一支上万人的队伍已经脱胎换骨,面貌一新。刚才还是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脸,叫化子一样的人们,转眼间,变成一队队仪表堂堂、英姿焕发的士兵。

    在阳光灿烂的大操场上,穿戴一新、装备齐整的官兵们集合完毕。从来没见过有哪支远征军像今天这样威风神气,整齐划一。那米黄色英式夹克军服,穿在中国兵身上竟如此利落、合体、精神;那深绿色盔式凉帽,戴在中国兵头上,更显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那适合丛林作战的厚底防钉高腰胶鞋,不仅穿起来比草鞋更舒适,那2.5厘米厚的鞋底给士兵的感觉是身高的增加!这在无形中强化了藐视一切,压倒一切的心理优势。刚刚发下来,挂在每人胸前的簇新簇新的美式枪支,更是力量的宣言。

    整个队伍,阵容严整,堂堂正正,铁板一块,无懈可击。从前面看,是一张张雕塑一般坚毅冷峻的脸和一双双灼灼有神的眼睛;从后面看,是一副副山一样结实有力的肩膀和一顶顶硬梆梆的盔式帽;从侧面看,是一个个压着怒火的黑洞洞的枪口和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刺刀。

    这是一堵推不倒,打不垮的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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