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沙江位于川滇藏交界处，自古就是汉族与少数民族的分界线。

　　事实证明，金沙江并没有那么令人恐惧，“金沙水拍云崖暖”，刘伯承只是换上了国民党高级军官的服装，乘红军所掌握的唯一一条小船渡过了金沙江，就从对岸的川军那里换来了几条大船，而红军没费一枪一弹，就安然渡过了金沙江。“大渡桥横铁索寒”，红军的绝境虽然没有出现在金沙江，但却出现在了大渡河。

　　大渡河水深流急，当地一个著名的说法是：云南人希望把木材运到对岸的四川，但却由于水流和乱石的撞击，木材在江心变成了碎片。

　　无论是从云南入川，还是从四川入滇，大渡河都是古来的绝境。深入到了这样的绝境，红军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当红军赶到大渡河的时候，发现川军和滇军以密集的火力封锁了河的东岸，而蒋介石的追兵离此则只有一天一夜的路程。红军有一条渡船，一天最多只能渡过一营兵力，而此时，蒋介石的飞机已经赶来轰炸渡口，这条唯一的小船也不起作用了。

　　大渡河成为第二个湘江，这一次红军似乎是在劫难逃了。1935年5月26日清晨，毛泽东赶到安顺场渡口，这位衣衫褴褛、长发飘飘的戎马书生此时说：就在离红军渡河处以北 16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铁索桥，叫作泸定桥。泸定桥横跨大渡河，是连接藏区和四川的要道。如果红军能够在24小时内夺取泸定桥，就会安然渡过大渡河。

　　此桥是康熙时期所建，为了建桥，康熙亲自下令熔铁数十吨，这在当时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建这座桥，为的就是把西藏与四川坚固地联系在一起，在雄才大略的康熙看来，泸定桥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价值。

　　然而，泸定桥与安顺场之间相隔160公里，道路极为艰险坎坷，于是，人类军事史上一次惊心动魄的长跑就此展开：由林彪率领的红一军团第二师和红五军团沿大渡河右岸迅跑，而由刘伯承、聂荣臻率领的红一军团第一师沿大渡河左岸飞奔。夜间，两支部队高举的火炬映红了大渡河水，如火龙般蜿蜒奔流，29日，红一军团第四团22名勇士冒着枪林弹雨夺取了泸定桥。经久不坏的泸定桥挽救了红军，为红军开辟了前进的大道。

　　渡过大渡河之后，中央红军随即翻越了终年积雪的夹金山。6月17日清晨，穿着夹衣夹裤的毛泽东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辣椒水，向冰雪覆盖的山上爬去。半山腰上，雪雹俱下，空气稀薄。毛泽东的警卫员戴天福因在过大渡河时患了疟疾，实在走不动了，躺倒在雪地里。毛泽东拉起他说：“小戴啊，千万不能坐下啊，坐下就起不来了。来，我背你走！”此时，另一位警卫员吴吉清赶上来，抢先把戴天福背起，而毛泽东扔下手里的木棍，在后面托扶着，就这样，三人一起艰难地爬到了山顶。

　　二

　　翻过夹金山后，中央红军于1935年6月25日，在四川懋功两河口与张国焘的红四方面军会合。毛泽东与张国焘这两位多年未见的“中共一大”代表，在两河口镇重逢了。到此，红军终于真正冲出了蒋介石围追堵截的包围圈；到此，红军方才战胜了蒋介石的“围剿”。

　　毛儿盖沙窝会议结束后，右路军北上进入茫茫草地。那是一个令人恐怖的未知世界，那是个无人区。

　　毛泽东警卫员吴吉清回忆说：“一走进草地，情况就完全变了。天空像用锅底刷过一样，没有太阳；眼前是一望无边的茫茫草原，看不见一棵树，更没有一间房屋。”几天下来，由于没有粮食吃，毛泽东不得不下令，让副官处杀掉几匹马，把马肉分给伤病员吃。副官处也给毛泽东送来了一块马肉，而毛泽东看了看说：“我不是伤病员，怎么给我马肉？快把这块马肉送给戴天福去！”戴天福就是那个被毛泽东和吴吉清从夹金山上背下来的人，他在攻打漳州时入伍，是毛泽东的警卫员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吴吉清按照毛泽东的命令，去休养连给戴天福送马肉，结果，却拿了两块马肉回来。毛泽东急问：“你怎么会拿了两块马肉回来？”吴吉清垂泪说：“戴天福也领到了一块马肉，他舍不得吃，说要把这条马肉送给主席。”毛泽东连声问：“小戴呢？他人呢？”吴吉清说：“戴天福牺牲啦，他临终前，让我们好好照顾主席，跟着主席为穷苦人打天下。”毛泽东拿着那块马肉，看了又看，怔怔地立在那里，泪水夺眶而出。

　　走出草地之后，张国焘变卦了，他坚决不再赞成北上，而是命令红军立即南下。当得知张国焘有以武力胁迫中央的图谋后，毛泽东率领中共中央和红一方面军的一部分继续北上，而张国焘则率大部红军南下，并宣告另立中央。

　　张国焘的南下计划被事实证明是错误的，南下的红军陷入了国民党军队的围追堵截。而西康地广人稀，非但不能成为战略屏障，更使红军完全暴露在敌人飞机的空袭之下。在损兵折将之后，张国焘被迫再次北上。随后，他提出的向河西走廊进军的“西进计划”，在中央支持下也实施了，但结局却更为悲惨，西征的红军陷入马步芳、盛世才和蒋介石的三重打击之中，主力几乎全军覆没。

　　1931年，中国共产党拥有近30万红军，掌握着中央苏区、鄂豫皖苏区、湘鄂边苏区、洪湖苏区、闽西苏区的大量人口。而到了1935年，中共却只剩下陕北一个根据地，其余的根据地全部丧失了。

　　红军为摆脱党内的教条主义束缚和国民党的“围剿”，毅然投向了未知的世界——而他们完全没有料到，有一块未知的红色根据地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这是历经磨难的中国共产党人，所经历的一切出乎意料的结果中，最美好的一个。陕甘苏区是共产党经营得最久的根据地。

　　三

　　1927年“八七会议”之后，五届中央派刘志丹、谢子长赴陕北创立根据地。这一年年底，他们在陕北创建了红二十六军，1933年，刘志丹在陕北照金与习仲勋会师。1934年11月，陕甘边苏维埃政府成立，习仲勋任主席，刘志丹任陕甘边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在国民党的眼里，陕北的“习刘”，就等于中央苏区的“朱毛”。

　　阎锡山说：“全陕北23县几无一县不赤化。”而国民党84师师长高桂滋则说得更加一语中的：“现在陕北状况，正与民国20年之江西情形仿佛。”阎锡山和高桂滋的话，分别登在1935年7月23日和8月1日的《大公报》上。红军进入哈达铺的时候，红一军团侦察连连长梁兴初搜集到了大量的《大公报》。随后，红一军团一师参谋长耿飚也从墙上揭下了一张8月1日的《大公报》，并把报纸送到了毛泽东手上。到了这个时候，毛泽东方才知道陕北原来有一块与中央苏区面积一样大的根据地，知道陕北也有“朱毛”，而陕北的“朱毛”，就是“习刘”。

　　然而，与中央红军一样，陕北红军也经历了会师、反“围剿”、肃反。1935年9月15日，从鄂豫皖苏区出发的红二十五军到达延川县永坪镇，率先完成长征。但是，红二十五军与陕北红军会师后，却立即开始进行肃反，时任红二十五军政治部主任、参谋长的戴季英，下令逮捕了刘志丹、高岗和习仲勋，并严刑拷打。

　　当毛泽东得知从鄂豫皖苏区先期到达陕北的红二十五军大兴肃反，把陕北根据地的领导人高岗、刘志丹和习仲勋当作反革命逮捕的消息后，他下令立即放人。毛泽东当时愤慨地说：“杀头不能像割韭菜那样，韭菜割了还可以长起来，人头落地就长不拢了，如果我们杀错了人，杀了革命同志，那就是犯罪行为！”

　　而周恩来更当面斥责戴季英说：“刘志丹这样的‘假革命’越多越好，而你这样的‘真革命’越少越好！”

　　习仲勋后来这样回忆说：

　　千里雷声万里闪。在这十分危急的关头，党中央派的先遣联络员带来了令人无比高兴的喜讯：毛主席来了！1935年10月，毛泽东率领中央红军进入陕甘边的吴起。他立即向群众和地方干部进行调查。当时陕甘边特委的龚逢春同志去迎接毛主席，向毛主席汇报了陕北苏区和红军发展的情况，又汇报了当时乱搞“肃反”，把刘志丹等红二十六军的干部抓起来的问题。毛主席马上下达指示：立即停止任何逮捕，所逮捕的干部全部交给中央处理，并指示王首道同志等去瓦窑堡办理此事。我们100多个幸存者被释放了。毛主席挽救了陕北的党，挽救了陕北革命，出现了团结战斗的新局面。

　　1935年10月19日，红军到达陕北吴起，这标志着为时一年的长征结束了。当1935年中央红军历经千难万险到达陕北的时候，队伍的人数只有不到8000人。

　　陕北是红军长征的终点，也是中国革命的新起点。日出西天，如果没有陕北根据地的存在，红军的命运、中国革命的命运是不可想象的。

　　1945年，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党校发表演说，感慨万千地说到了陕甘宁边区：

　　同志们，请你们要认识这个边区……只有这个根据地保留下来了。所有的根据地都丢了，只剩下一个陕北，就是这个陕甘宁边区。这个地方作用非常大，怎样大？我说是中国革命的一个枢纽……同志们，这个地方既是我们的落脚点，也是出发点。

　　四

　　长征开始时红军一无所有，他们唯一拥有的是对于革命的正义性的信仰，他们坚信，凭借这样的信仰，可以战胜一切艰难险阻。

　　长征是什么？长征是一次伟大信仰的“路演”，是一次“良知”的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