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爱一生 携手归去

    2021年元旦，88岁的知名传记文学作家祁淑英大姐来电话，祝贺新年，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自信。我自然也要问候年近九旬的她与其丈夫魏根发先生。大姐说，老魏也很好，只是稍微累一点心脏会有点不舒服。不想一周后，魏先生因心脏不适住院，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祁大姐不能去医院陪伴丈夫，本来身体并无不适的她，竟在当天夜里无疾而终。孩子们将这一不幸瞒着魏先生，但他们老夫妻是神仙眷侣，自然灵犀相通，老先生便也溘然仙逝，追随夫人而去。

    四十多年前，在一次笔会上，同时结识了这对夫妇。当时，老魏是河北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主任，祁淑英是河北日报记者，是那种写整版整版大通讯的记者，温厚、热情，一派可信赖的老大姐风度。后来，她去创办并主编《河北青年》杂志，她的第一本书《祁淑英报告文学集》要我作序，那其实是一本当代杰出人物传，有中国“元老级”女科学家邓先灿、中国女排老队长曹慧英、戏剧舞台上的奇才裴艳玲，等等。采访曹慧英时，对方跟她彻夜深谈，不是求她写出去，而是渴望把自己的心里话全向这位老大姐倒出来。她采访裴艳玲，人家哭，她也抹泪，两人边哭边诉了三个通宵。真是泪的交流，心的融合。她写了谁，谁就成了她的朋友，她也成了对方的朋友。

    祁淑英是靠感情、心灵去寻找和认识自己要写的人物。让被采访者掏心说真话，常常不是作家的才华，而是真挚的认同感、饱满的责任感与良好的性情魅力。因此，她的作品有事实，有感情，文字健康、妥帖、简洁，少有多余的东西。她的文字善于表现人物心灵里的光明，以一种善良的、美的精神鼓舞人们生活的勇气，善良也是一种坚强。正是在为这本书写序的过程中，我了解到她的每部作品诞生过程中的一个有趣的细节：她每写完一部作品都要先交给丈夫，替她誊写一遍。老魏写一笔好字，无论毛笔、硬笔，一边抄稿，一边订正、修饰一些字句，有拿不准的地方两人商讨决定。看来，一个有才能的女人，工作上风生水起，又家庭美满，似乎就须有个“秤砣”般的丈夫，压得住阵。

    人物传记通常需要“双向选择”，传主选择作传人，作家选择传主。“中国航天之父”钱学森、“中国原子弹之父”钱三强、“中国最早的女院士”何泽慧、“中国力学之父”钱伟长、“主持了15次核试验”的邓稼先以及“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等的传记，竟都出自祁淑英先生之手。被这些影响了历史的天才人物选中的作家，该是怎样的幸运！先说她写的第一部“巨人传”《钱学森》。

    《钱学森》于1997年9月出版，10月末，钱学森夫人蒋英，约请祁淑英夫妇来家做客，很动情地对他们说：“我连夜读完了这本书，读着读着就哭了，读完书竟哭湿了两条毛巾。里面有好多细节我都忘记了，你们是怎样挖出来的呢？”当时，钱学森健在，夫人的这番话可以理解为，他们认可了出版社为他们选择的作传人。临别时，祁淑英恳请夫人对书提些批评或建议，夫人说：“如果再修改，把学森晚年进行的复杂巨系统和大成智慧学的研究成果补充进去，就更完整了。”于是《钱学森》一书有了后来的修订版，更名为《钱学森传》，获中国图书奖，祁淑英获“优秀传记文学作家奖”。虽然书上只署着她的名字，但书稿的完成却是夫妻二人“流水作业”的成果，她每写出一页，魏先生在后面负责誊清和修改。

    受《钱学森传》成功的鼓舞，两人一鼓作气，用同样方法又完成了《邓稼先传》《钱三强传》。同样是被祁淑英夫妇的诚意和文字所感动，“几十年来从未接受过任何记者采访”的钱三强夫人、已96岁高龄的何泽慧老人，竟邀请他们在2007年中秋夜，到家里品尝月饼。好情致，好氛围，亲切而温馨，老人娓娓话旧，深意款款，一切都水到渠成般地开始了《何泽慧传》的采写……就这样，祁淑英好像总是能机缘巧合，一“传”引出下一“传”，写了一“传”又一“传”，用15年的时间完成了六位科学大家的传记。后面的三部书，祁淑英说服丈夫，署上了他的名字。

    在敏感多事、聚讼纷纭的现代社会，祁淑英直面最为敏感的高端功勋人物最真实的生活，连连获奖，好评如潮。这就是她作传的最大特点，对传主怀着一种真实自然的崇敬来写传。在流行“戏说”、以“雷人”为时尚的娱乐时代，她作的是“史传”，以史实为根据，为传主立正史，写出他们的生命史、事业史、家庭及情感史。她的文字敢于面对传主、面对社会、面对历史的考量。也只有这样才能写出大科学家的“大”，以及他们“大”在哪里、为何能“大”，从大处着眼，从细处落笔，生动地还原每一个传主横空出世时的国际大背景。

    比如袁隆平“杂交水稻之父”的称号，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印度农业部长斯瓦米纳森在一个国际学术会议上喊出来的，并郑重地向各国专家介绍说：“袁的成就不仅是中国的骄傲，也是世界的骄傲，给世界带来福音。”其后，袁隆平获国际“拯救饥饿奖”，美国前总统顾问帕尔伯格在颁奖会上对他表示了由衷的钦服和感谢：“袁的研究成果击退了饥饿的威胁，他正引导我们走向一个营养充足的世界。”

    钱学森何以被人们誉为“中国导弹之父”？他和晚一些的钱伟长同是世界航空航天领域的元老冯·卡门的学生和同事，曾参与设计了美国第一枚“下士”导弹，对二战的胜利作出过贡献。钱学森“用脑子记下了几个大箱子都装不下的资料和数据”，当时的美国海军次长金波尔有句名言：“钱学森无论到哪里，都抵得上五个师的兵力。”但他还是把钱学森说“小”了，钱学森回国领导研制了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和导弹，其作为和贡献才称得上是伟大和不朽。

    钱三强夫妇也是如此，曾留学法国11年，先是约里奥·居里夫妇的得意门生，后成为他们的得力助手。他和夫人何泽慧博士共同发现并解释了铀的“三分裂”“四分裂”现象，被誉为“中国的居里夫妇”。1948年回国时，约里奥先生为表达对他的支持与友谊，“将若干个保密的核数据和一包放射源赠送给了钱三强”。他们也为自己的国家购置了第一批核物理实验设备，参与领导和组织研制了中国第一枚原子弹、第一枚氢弹与第一枚战略导弹……这样的功勋、这样的人物，才配得起一个“大”字。

    祁淑英的笔墨是“从感情上认识伟大的人”，使传记充满情致和色彩。这是因为她自己就婚姻美满。她信仰文字，而老伴是她终身的粉丝、助手、合作者，很多时候还是她的主心骨。美满人写美满人，收获美满，这些传记作品让她的写作生涯变得丰赡厚重、多姿多彩。

    西哲有言：“生的完全燃烧就是死，生的活力和充实的顶点是死。”今年春节最流行的一句拜年话就是“五福临门”，而“五福”中压轴的一福就是“善终”。祁淑英大姐与其丈夫，活成传奇，走的也令人惊奇，在不胜痛惜的同时，也让许多上了年纪的人钦羡！愿他们在西去的路上，祥云铺道，风光无限。

    祁淑英（1933-2021），女。河北滦南人。中共党员。1961年毕业于河北省直业余大学中文系。1951年参加工作，历任《河北青年报》、《河北日报》编辑、记者，《河北青年》杂志总编辑，河北花山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1956年开始发表作品。1990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废墟》、《唐山大地震记事》、《鸳鸯剑》，报告文学集《妈妈，五丫对您说》，专著《报告文学的采访与写作》，传记文学《钱学森》、《钱三强》、《邓稼先》、《袁隆平传》等四部。《钱学森》、《钱三强》、《邓稼先》分获第十三届中国图书奖、第五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第八届全国优秀青年读物一等奖，《袁隆平传》获山西省第十六届优秀图书一等奖。2005年被中国传记文学家协会评为当代优秀传记文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