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八炮火飞腾，

　　顽固派十路进攻包围郭村，

　　要断绝人民的生路，

　　要消灭抗战的孤军，

　　……　……

　　我们保卫了郭村，创造了抗战的光明，

　　我们保卫了郭村，我们更要大无畏地前进。

　　这是1940年7月，陈毅以绛夫笔名在郭村保卫战胜利的凯歌声中写下的《保卫郭村》歌词。它歌颂了1940年6月28日至7月4日，新四军挺进纵队在江苏省江都县郭村地区击退国民党顽固派和苏皖边区13个团的进攻，浴血激战七个昼夜、牺牲了500多名革命英烈，取得了政治、军事的双重胜利。这就是史称东进序曲的郭村保卫战。

　　郭村老照片

　　七十年后，我应我的家乡江苏省江都市邀请，参加郭村保卫战胜利70周年纪念大会。那一天，郭村的孩子们穿着新四军的灰布军装，在《保卫郭村》的音乐声中夹道欢迎当年参战的新四军老战士及其后代。我的父亲吴仲邨1938年初参加革命。1939年春受组织委派第一个到郭村发展党员，为10月郭村党组织建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郭村战斗时，他任新四军挺进纵队第一团（团长乔信明）第一营特务连政治指导员，我的二舅李正春（李振春），堂舅许思潮（李振扬）当年都参加了郭村保卫战。随着大会的参观人群，我默默游走在郭村纪念馆一幅幅老照片前，这些老照片展现了陈毅、粟裕、叶飞、姬鹏飞、陶勇、惠浴宇、张藩、管文蔚、乔信明等新四军一代抗日名将和郭村军民抗战的丰功伟绩，这些老照片回放了郭村战斗的珍贵历史片断：抗战初期陈毅在江南(苏南)茅山抗日根据地坚决执行党中央“向北发展”指示，派管文蔚、叶飞率新四军挺进纵队渡江北上至江都吴家桥地区，开辟苏北抗日根据地；1940年5月，日伪1000多人扫荡吴家桥，挺纵与之激战一昼夜撤离到郭村休整；挺纵接受中原局书记刘少奇指示，承担“引敌围攻、孤军坚守、待援歼顽”的艰巨任务；当时郭村已建立了党组织、群众基础好，但郭村也是日伪，国民党顽固派、江苏省主席韩德勤嫡系(正规)部队和国民党鲁苏皖边区游击队李明扬、李长江防区的三股势力结合部，挺纵利用三者之间矛盾，争取“二李”，重点打击日伪，建立抗日民主政权；韩德勤挑唆“二李”用武力消灭挺纵，“二李”责令挺纵撤离郭村，挺纵避免与“二李”冲突，派政治部副主任陈同生和周山去谈判遭扣押，“二李”限令挺纵三日内撤出；焦急的陈毅急电陶勇率部火速驰援，同时他亲自赶往郭村但被阻于新老洲；6月27日潜伏在“二李”部队第二纵队政训员，中共地下党支部书记李欣（郑少仪）获悉敌人进攻时间提前至次日凌晨的紧急情报，她机智甩掉身边“尾巴”，换上便衣，连夜通过封锁线，冒雨从泰州城奔跑数十里路、涉过七、八条河流赶到郭村，在午夜12时前将敌人进攻时间和进攻的兵力部署及时地送到叶飞将军手中，为挺纵和郭村军民及时做好战斗准备赢得了极其宝贵的几个小时准备时间，为郭村战斗的胜利作出重要贡献。“28日拂晓，李长江部队进攻的枪炮声果然打响，可以看出敌军部署和郑少仪送来的情报一致。”叶飞将军后来在自述中如是说。挺纵部队全部进入阵地，严阵以待，“二李”纠结13个团兵力对郭村四面包围，轮番进攻，挺纵一团团长乔信明率一个多团兵力英勇顽强抗击，击退李部多次进攻，撕开了包围郭村的缺口；郭村人民众志成城、踊跃支前；陶勇率苏皖支队及时赶到郭村支援抗击；“二李”部队的中共地下党员陈玉生、王澄宣布起义，加入郭村战斗，战局急转直下，李军全线溃退；7月3日陈毅抵达郭村命令部队乘胜前进；7月4日我军兵临泰州城下，泰州城唾手可得，陈毅下达了不准攻城令，派新四军战地服务团团长朱克靖和二李谈判，二李愿意重修旧好，释放人质，协助新四军东进抗日；7月8日，粟裕率领江南指挥部及老二团、新六团渡江北上，抵达吴家桥，与挺纵、苏皖支队会合，整编东进。

　　在一张张焕发着青春激情的老照片里，夜送情报的郑少仪照片，成为众多老照片的亮点，这是一张美丽娴静的青年女子倩影，她向着大家微笑……望着她一双羞涩而清澈的大眼睛，我默默地说：亲爱的大姨妈，我来看你了！

　　英雄无悔

　　我的大姨妈郑少仪，曾用名李欣，原名李振芳，江苏扬州市人，出身平民家庭，兄弟姐妹6人，全靠我的外祖父李直明在杂货铺当小职员养家糊口。我的母亲郑芬（李振芬）在家排行老四，17岁就跟大姨妈参加新四军。她生前常对我说，你大姨娘（妈）是家里长女，从小就懂事，读书非常刻苦，成绩一直优秀。她从小就喜爱武术，当年扬州著名的武林高手刘殿壁大师看她是个聪慧刻苦的小女孩，就主动收她为徒，免费教授武艺。她后来获得扬州市中小学武术比赛冠军，武术比赛照片还悬挂在扬州街头展出呢。因为品学兼优，她就读的扬州著名私立正谊小学，学费全免。后来，又以第一名考分成绩被省立扬州中学录取，不仅学费全免，而且获全额奖学金。扬州中学离家20多里路，中间还要摆渡过河，但她早出晚归，上学从不迟到早退。那个年代，我姐姐一个女孩子能这样，真不容易！母亲常感叹道。

　　我的大姨妈在学生时代就思想活跃，她关心时事，要求进步，积极参加正谊小学“晨鸣社”（当时地下党的外围组织）举办的时事讨论会、歌咏晚会与各项活动。1937年12月扬州沦陷，外祖父失业，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大舅舅刚成年就被国民党抓壮丁，在湖南打仗震伤头脑，后来一路讨饭回到扬州。小姨妈叶平（李振芝，后来也参加了革命）年仅5岁，就送给亲戚抚养，我的母亲学习成绩优秀（3年级跳5年级），她不肯放弃读书机会，就去乡下拔麦桩、做鞋底卖钱来缴学费贴家用……国亡家破的危难时刻，年青的大姨妈想往延安，但家里无钱做盘缠，破碎了去延安的梦，她就积极参加扬州的抗日救亡活动，走上街头宣传抗日，唱歌、演讲、表演《放下你的鞭子》等活报剧，同时她还做家教，贴补家用。1938年春，外祖父被日本鬼子以“小偷”、“支那兵”莫须有罪名抓去坐牢，在狱中，他结识了中共地下党员夏岚，与之结为难友。外祖父为人正直、爱国，他重托夏岚出狱后要带上自己的儿女参加抗日队伍，打鬼子救中国。外祖父出狱后帮助夏岚出狱，并找到了党组织。1939年5月，大姨妈和二舅舅奔赴高邮参加由苏中著名爱国志士、抗日英雄陈文（后被韩德勤杀害）的部队，夏岚时任部队政训处主任，不久经苏北特委批准在陈文部队建立中共地下党支部，大姨妈和10多名爱国青年光荣入党。从此，我的大姨妈走上了一条充满艰难险阻的革命道路。

　　小时候，常听我的母亲和家族亲友们谈起大姨妈战争年代的种种传奇：她性格刚烈、意志坚强、文武双全，会骑马双枪，她两度潜伏敌营，凭着机智勇敢的胆略，多次化险为夷，死里逃生，夜送情报故事更是广为流传。她孝敬父母、照顾老弱；处事公道，讲原则又顾全大局，因此在家族中享有很高威望。亲友之间发生矛盾，夫妇之间吵嘴都要她来仲裁解决。当年亲友们说的许多事我听不懂，但我幼小的心中大姨妈就是一个女英雄。第一次见到我的大姨妈是在1959年，那时我的父母亲在苏州工作，大姨妈癌症手术后来苏州休养，我和母亲去招待所看她，“啊啊，晓鸣长这么大了，小时候我抱过你哪！”大姨妈瘦高精干，身着一件黑色绣红花毛衣，透出几分女性的雅致和妩媚，她操着带扬州口音的普通话，一把将我拉到怀里，“让我看看你，嗯，你想要什么呀？”她一双神采奕奕的大眼睛，亲切而真诚，母亲连忙说“小孩家不许要东西”，大姨妈爽朗地笑起来，“姨妈姨妈赛过亲妈，晓鸣也是我的女儿呀！”那笑声和眼神驱散了初次见面的陌生和不安。我倒觉得，她一点没有我想像中女英雄的威严，更没有一个病人大手术后的虚弱和疲惫。我不记得那次见面我有没有请大姨妈讲故事，但我心中一直有个愿望，让大姨妈哪天给我讲讲夜送情报的故事。

　　这年夏天，我和弟弟随小舅舅到杭州大姨妈家过暑假，我近距离地和大姨妈一起生活，她关心我们的起居冷暖，安排我们游西湖，爬孤山，还慈祥地看着我们和表弟妹们嘻戏打闹，有次表弟妹们用西瓜当手榴弹“打仗”，大姨妈没有责备，而是笑着说，我像你们这个年纪，已自食其力了，那时我家穷，早晨上学喝点粥，中午同学们吃午饭，我就饿一顿，躲到一旁看书去，下午放学，我做家教挣钱，人家管晚饭，有时还能带点回家。她爱孩子，从不给孩子们定规矩画框框，而是引导孩子们自由健康发展。在大姨妈身边，我直接感受了她母亲般的关爱，我无拘无束地过了一个最快乐的暑假。

　　1962年，郭村战斗拍成电影《东进序曲》。影片放映后引起轰动，风靡大江南北。刘少奇主席招待来访的印尼共产党总书记艾地观看这部电影，并向他介绍：这是我们中国共产党正确运用斗争策略的一个好例子。影片艺术地改编了夜送情报的情节，但我仍然能在里面看见大姨妈的影子。那时我已上高中，我开始关注和收集有关新四军的资料，我真后悔，那年暑假玩疯了，竟忘了让大姨妈给我讲讲郭村战斗夜送情报的故事，那是多好的第一手资料啊。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江青首先下令要砸烂“公检法”，一时间，中央和地方政法机关灾难降临、首当其冲，一大批领导干部被揪斗打倒。我的大姨妈时任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院长老革命吴仲廉是浙江省委书记江华夫人，运动初期就被迫害致死，大姨妈成了运动的重点人物。她被游街示众、关押、揪斗殴打，受尽污辱和折磨，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认罪，不肯说假话编瞎话，她坚守着实事求是的政治和道德立场，浑身是伤病的大姨妈已无法行走，造反派变本加厉，勒令她必须步行上单位报到，我的表弟妹们就背着她，一步步走到批斗会场……那时，大舅舅被打成“国民党反动军官”被揪斗，二舅舅和我父母亲都受到冲击，子女们天各一方，贵州、黑龙江、江西、农村和兵团农场……但家族所有人最担心的还是大姨妈的安危，亲爱的大姨妈，你能撑住吗？你一定要活下来啊！……